在美国这种以“惯例”为依循，以“菁英自律”为规范的老民主国家，所谓的明文规定都还是能在政治运作后受到变更。而所谓美国总统对美国宪政所造成的“宪政危机”，很多时候总统如果不按前例要硬干，最后一个能阻止他的机制就只剩下“分权与制衡”了，这里尤其指的是立法或司法对于行政权的掣肘。

“制度”在美国的意义与制度在台湾的意义相距甚远，在后者制度往往具有权威性与强制性；但在前者比较是一个权力折冲后的妥协结果，然后如果大家都能接受就这样定了下来，日久成为惯例。最明显的例子是美国总统大选并没有所谓的“中选会”可以定夺谁是总统当选人，还是要回到各州的州务卿协助确认，最后再由选举人回国会投票底定，与台湾那种以中选会公告为主的概念相距甚远。

也正因为这样，一个事实就是：川普总统现在很多狂妄的作为，虽然都只在口头上嚷嚷，但最终不见得会因为现在违宪而不会落实。尤其这个“民选皇帝”在党籍上掌握了参众两院与最高法院多数。谁会想过曾经是圭臬、在1973年通过的罗诉韦德案（Roe v. Wade）对于妇女堕胎权的保障，竟可以在2022年被最高法院推翻？事实上当年罗诉韦德案所引用的第14条修正案中的“隐私权”，也是延伸地非常之远。同样的，川普要推翻也是第14条修正案所保障的“出生公民权”（birthright citizenship），法界人士也说很难，但美国的“司法审查制”（judicial review）实在是创意无限，尤其最高法院九个大法官中有六个是保守派，因此这个已经送到最高法院的案子最后会怎样，仍属未定之天。 

川普选第三任的算盘   

这两天川普也说他认真考虑选第三任这件事情。总统任期限制是写在第22条修正案：“任何人不得当选为总统超过两次…”这代表“累计”只能当选两次，不只是限制最多连任两届而已。但川普的主张是：第22条修正案仅禁止总统连续三任，但若总统并非连任两届后再寻求第三任，就不受限制。也就是川普认为，由于他第一任与第二任之间相隔了四年，他有资格再次参选。但目前不管是保守派还是自由派的宪法专家，均不认为第22条修正案的文字中，可以这样解释来去支持川普的说法。 

了解美国政治的人也多少清楚第22条修正案，是源于小罗斯福总统（FDR）四次的当选（1932、1936、1940、1944），当时他的任期是从1933年至1945年。当时背景是美国面临了大萧条与二次世界大战，民意与政党都支持他继续连任。但事实上FDR选到第四次反对的声音就已经四起，虽然最后仍旧在民主党党代表大会受到提名并参选胜利。当了四任总统的小罗斯福才63岁就疲态百出，终于在1945年4月12日中风身亡，第四任也没做完就去世。FDR之后害怕行政滥权的美国人民，终究是决定给总统上了最多两任的枷锁。毕竟，这也是具有远见的开国元勋华盛顿所树立的“两任传统”，1951年国会通过的第二十二条修正案开始生效。 

那如果川普要硬干呢？ 

现在看起来，川普很多的作为（譬如关税），他不是只会说说吓唬人而已，他会动手去做，不管结果如何，他会先推动再说。因此，如果川普坚持参选第三任并投入总统大选，会出现什么情况？他的企图会被忽视还是被阻止？这时就触及一场潜在的宪政危机。笔者的推估是：

在选票资格挑战的初期阶段，州选举官员可能根据第22条修正案，拒绝将他的名字列入选票。这当然会引起诉讼，其结果就是法院会迅速介入。如果下级法院意见不一，案件会上诉至最高法院。 

在法院判决的中期阶段，法院很可能裁定川普不具第三次当选总统的资格。多数宪法学者皆支持对第22条修正案的严谨解释。即使最高法院多为保守派法官，面对这么明确的宪法限制，也将承受巨大压力以维护宪政秩序。如果判决对川普不利，他将在法律上无法继续竞选活动。

若川普仍执意推进到后期阶段，假设他仍持续竞选，甚至取得代表资格或赢得选举，这时候根据《选举计票法》（Electoral Count Act），国会可以拒绝认证一位不具资格候选人的选举人票。若参众两院都认定他不具资格，他将被阻止就任总统。至此就像是本文一开头所说的：最后一个能阻止川普的机制就只剩下“分权与制衡”了。然而，若川普拒绝接受此结果并鼓动支持者反抗，可能会引发另一场类似甚至更严重于2021年1月6日的危机。

过去提过或考虑过选第三任的总统 

当地表上最有权力的人类当然是一件很过瘾的事情，因此完全可以理解当过两任还想再当第三任的美国总统的权力欲望。历史上曾提过或考虑过选第三任的总统除了FDR之外，任期在1981至1989年的雷根总统，在第二任卸任前支持率仍高，当时有一些共和党人士鼓励他考虑第三任，1985年9月13日雷根当时私下对一群州议员好友表示第22条修正案应该被废除，虽然他自己对于选第三任没有兴趣。 

民主党的总统也没有比较自制，克林顿总统（Bill Clinton）在2001年卸任后有媒体问他是否想再选，他开玩笑回答：“如果没有宪法限制，我会考虑”。另外一个比较经典的例子是西奥多·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或者我们称老罗斯福，他的任期是在1901至1909年，老罗斯福接替麦金莱总统遇刺后的位置，然后自己再当选一次。虽然他在1908年自行决定不再参选，但后来后悔，于1912年代表“进步党”再次参选。最后落得失败下场，反而让民主党候选人威尔逊（Woodrow Wilson）胜选，当时老罗斯福也被批评违背了自己原本说好的不寻求第三任的承诺。 

值得顺带一提的是，第二十二条修正案规范了如果某人不是靠选举当上的总统，而是接替了别人的总统任期（例如前总统辞职或去世），若他接替的时间超过两年，那他之后只能再选一次总统。第36任总统詹森（Lyndon B. Johnson）就是个经典例子。甘迺迪总统于1963年遇刺身亡，副总统詹森依宪法自动接任总统，完成了甘迺迪剩下的任期。但因为他接任的时间不到两年，因此根据第二十二条修正案，他还可以再当选两次。所以他在1964年参选并当选，理论上还可以再选一次，但他最后选择不参选1968年的选举。

总之，我们现在看川普任何冲撞制度的作为，如果回到美国历史上来看，都有不少前例，并且以现在的行政、立法与司法政治菁英的组成而言，川普几乎享有了非常罕见可以冲撞成功的契机。

作者系东海大学政治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