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经济工作会前刺激信号频出，两位经济学家被禁言
陈岩
BBC中文记者
今年四季度以来，中国政府刺激经济的意图明显，从货币到财政，从股市到楼市，不断推出新措施。
刺激效果喜忧参半的同时，经济学家和金融机构对于中国经济前景的分析开始分化：有观点认为中国经济回升明显，今年达到5%的目标并无压力；也有两位经济学家对中国的经济困境进行深入分析，但他们的发言在网络疯传后最终被中国各个社交媒体删除。
即将召开的中共中央经济工作会预计并不会给出市场关注的赤字率（目前讨论集中在4%之上还是之下），而只会给出更加模糊的定性描述。
有机构指出，根据以往经验，对于中央经济工作会需要关注会议的主题词，这决定了来年宏观经济主线以及政策导向。
刺激与效果
中国新冠清零政策2022年底结束后，中国政府数次对经济进行刺激，但有节制，效果也不明显。直到今年9月底，中国似乎下定决心托举经济，从央行、证监会、住建部，再到发改委，接连召开发布会，用一连串的刺激政策，试图打消民众的疑虑。
不仅如此，央行推出了在中国从未出现过的全新刺激工具，允许银行贷款给企业，用以回购自己的股票，这与中国过去施政风格截然不同，此前中国政府更倾向于投资基础设施或者补贴制造业，而极力避免经济“脱实向虚”。
随后几日，中国股市开啓连涨模式，成交量连续打破纪录，楼市也出现回暖迹象。但这种热潮随后出现倒退，有观点认为，市场对中国经济前景的信心并没有真正转变。
到了11月，中国财政部称，从2024年开始，中国将连续五年每年从新增地方政府专款中安排8000亿元人民币，专门用于化债，累计可置换隐性债务4万亿元。再加上这次全国人大常委会批准的6万亿元新增债务限额，直接增加地方化债资源10万亿元。
这意味着，2028年之前，地方需要消化的隐性债务总额从14.3万亿元大幅下降至2.3万亿元，大大减轻化债压力。
中国寄望于该政策能减轻地方政府的偿债压力。随着近年来楼市萎靡，地方政府卖地收入减少，从去年开始已经低于到期偿还量，压力陡峭，多地传出财政吃紧的新闻。
至此，中国政府在各个环节发力试图为经济托底，结果也喜忧参半——
中国股市并没有一路高歌猛进，而是在3300点徘徊不前；
楼市有所改善。10月份，70个大中城市中，新建商品住宅销售价格环比上涨城市有7个，比上月增加4个；二手住宅环比上涨城市有8个，比上月增加8个。
但中国11月份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和工业生产者出厂价格指数（PPI）双双弱于市场预期，显示中国经济依然受困于疲弱内需。
ING银行大中华区首席经济师宋林向BBC中文表示，刺激政策出台后，经济数据总体上令人鼓舞，房地产价格总体上仍在下跌，但跌幅较小，城市一级的数据也让人看到了触底反弹的希望。如果今年最后两个月不出现任何重大意外，2024 年“5% 左右”的增长目标应该可以实现。
“但是，金融市场对特朗普2.0可能对中国产生的影响忧心忡忡，市场对中国财政方案的最初反应是失望。贸易战2.0的前景，再加上全球央行可能放缓和缩短货币政策宽松的时间，肯定会对中国经济增长产生抑制作用。”宋林称。
被禁言的经济学家
更具争议的分析来自两位中国经济学家。
国投证券首席经济学家高善文12月3日在一个公开论坛上发表演讲，质疑过去三年中国官方公布的经济增速与巨大的失业人数背离 。
演讲的视频和文字一度在社交媒体上疯传，但后来却从中国互联网上消失。根据路透社和中国媒体的报道，上周高善文的微信帐号因“违反使用规范”无法关注，外界无法透过微信与他取得联络。东北证券首席经济学家付鹏的微信视频号也被禁止关注。
根据高善文的评估，中国过去三年的国内生产总值被累计高估10个百分点。与此同时新增就业人口比正常状态下少了4700万。
他将新冠疫情后的中国社会描述为“生机勃勃的老年人、死气沉沉的年轻人和生无可恋的中年人”。
高善文阐释，那些有退休金的老年人不但收入稳定而且逐年增长，可以继续搞夕阳红，跳广场舞。年轻人却恰恰相反，处境艰难。这种现象非常反常。他认为原因在于年轻人“收入预期大幅下修，收入增长确定性大幅下修，找不到工作，找到的工作与预期有显著落差”。
无独有偶，付鹏11月底在演讲中称，中国经济的问题远比表面看到的要严重得多，有效消费不足、中产阶级陨落，官方的刺激措施已无法像2008年那样奏效。
他还批评当前的舆论环境不能说中国经济的不好，并指出这会使信息反馈形成谬论性错误，使决策层做出错误判断。
挑战与对策
这些分化的信息，使市场对12月9日召开的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和紧随其后于12月11日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格外关注。
12月9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称，明年要实施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这是中国14年来首次改变货币政策“稳健”立场。
这次会议还罕见强调要“稳住楼市股市”。
银河证券首席经济学家章俊指出，本次政治局会议可谓是“超常规、全方位”，比如历史上首次提出“加强超常规逆周期调节”，可以看出当局稳增长的决心，政策从被动应对转换为主动出击；再比如，14年来首度重提“实施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这是上次金融危机期间的政策基调，预计央行将采取更大力度的降息降准等等。
这些积极的表述，为市场吊足胃口，目光都聚集在本周的中央经济工作会在周四结束时的公告。
对于中央经济工作，券商中信建投表示主要关注两点：第一，政府如何利用既有政策工具箱，平衡内外需；第二，长期改革（例如央地财税关系、金融风险控制）与短期增长如何有效衔接。
中信建投在其报告中表示，解读中央经济工作会议，需要高度关注会议的主题词，这决定了来年宏观经济主线以及政策导向。例如，2016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的主题词是“房住不炒”及“三去一降一补”；2017年会议主题词是“深化供给侧改革”和“破、立、降”；2020年主题词是“做好碳达峰碳中和”和“强化反垄断”。
对于未来，宋林认为，尽管外部噪音不断增加，中国仍将保持稳定增长： 预计中国 2025 年的稳定增长目标为 “5% 左右 ”或至少 “4.5% 以上”。随着关税升级预计将在明年抑制出口势头，中国必须转向其他驱动力来保持稳定增长。在通过债务置换和发行专项债券管理债务之后，地方政府将回归其作为财政刺激执行者的传统角色，这将以更加“有力”的财政政策的形式出现。宽松的货币政策将进一步刺激信贷复苏，避免通货紧缩。
在宋林看来，中国房地产价格最终将触底反弹： 房地产价格将在 2025 年最终触底，L 型复苏比 U 型或 V 型复苏更有可能。稳定将从中国的核心一线城市开始，并逐渐扩展到二线城市。三四线城市的表现将更加参差不齐，由于供需更加失衡，可能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复苏。不过，预计整体房地产价格指数最终将触底反弹。
此外，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对中国今年经济增长预测略微下调至4.8%，背后最大的原因是消费支出低迷。
亚洲开发银行最新的预测是2024年和2025年中国经济增长预期分别维持在4.8%和4.5%。
另外一个值得注意的信号是，中共党报《人民日报》似乎在调低市场对保持5%增速的预期。
该报的社论称，“作为一个数量指标，GDP强调的是量的概念，并不能全面反映经济活动的质量与效率。”
“如果我们不破除‘速度崇拜’，习惯于铺摊子（盲目扩张）、上项目，即使暂时把速度抬上去了，也会透支未来的增长;速度再快一点，非不能也，而不为也。”
社论说，今年全年经济增长目标是5%左右，“我们一直朝这个目标全力以赴，经过努力，在5%左一点或是右一点，都可以接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