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认为,其实不然。其一,沙利文提出的只是一个政策构想,要转换为具体的政策须有国会支持,这在今天由共和党主导的国会众议院获得支持可能性微乎其微。其二,拜登政府的任期只剩下不到两年,要将这一构想转换为具体的政策,时间上很紧张,遑论付诸实践。其三,沙利文在布鲁金斯学会这样一个民主党的“舒适区”发表这一讲话,表明他提出这套政策构想,只是在民主党内部获得了共识,共和党未必买账。
仔细研读这篇讲话的内容,不难看出其实质是批判自里根执政以来共和党一直奉为圭臬的“里根经济学”,或称“新经济政策”。沙利文在四个关键点上对其进行了颠覆性的驳斥。
第一,新经济政策宣扬市场为资源做了最佳的配置,进而以最优的生产效率促进经济增长。沙利文认为,任由市场经济发展的结果是美国产业外移,就业市场受损。而且,市场经济造成的增长并非都是好的增长,因为它使中国获利更大。因此,政府必须制定工业和产业政策来管控、引导经济的发展,重振美国工业。
第二,拜登政府认为,经济全球化中形成的经济上的相互依赖,并没有带来稳定与和平,反而对(以美国为首的)国际秩序形成威胁。因此,必须对市场经济加以管控,以强有力的政策干预来重塑世界经济格局,打造盟友之间的“友岸”产业链,消除由于经济互相依赖而造成的安全威胁和不稳定。
第三,奉行新经济政策的共和党一贯认为,环保和经济发展是相对立的,过分专注环保必然导致经济发展停滞和就业市场萎缩。而拜登政府则强调,环保和新能源经济是相辅相成的。必须通过经济和产业政策大力扶持新能源经济,进而创造新的产业和就业市场,促进经济发展。
第四,里根新经济政策的一个关键就是(为资本)减税,以此促进投资;而资本通过投资获得的利润,也将“涓滴”(trickle down)到整个社会,惠及全体民众。拜登政府认为,这一做法使得金融业在市场经济中一枝独秀,赚得盆满钵满,而其他产业则不断萎缩,由此导致分配高度不平等,其结果是贫富分化,社会分裂。因此,沙利文强调,必须对资本进行管控,通过政策引导资本投入到有战略重要性的产业,使经济全面发展并具有全体性,惠及全体民众。
可见,沙利文讲话的矛头主要指向自由市场经济,否定资本在市场经济中的核心作用,并且明确质疑“自由民主政治”和市场经济之间的天然结盟。新经济政策指导下的市场经济全球化并不符合美国的利益,而是给美国带来了严重的伤害。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拜登已正式宣布2024年竞选连任,但迄今为止民主党建制派以及倾向于自由派的美国舆论对此并无积极反应。作为拜登的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在倾向民主党的布鲁金斯学会发表讲话,更像是为拜登的竞选提出了一份针对共和党的竞选大纲,其目的不仅仅是呈现拜登对今后美国政治和经济发展的政策蓝图,更重要的是将美国目前面临的困境归咎于共和党及其信奉的里根经济学,从而不仅在美国总统大选来临之际从根本上剥夺共和党人的理论基础,而且通过攻击大资本及其造成的“贫富差距”来占据“政治正确”的制高点,吸引广大中产阶层选民。
但沙利文针对新经济政策的颠覆性否定,触动了美国既得利益集团——特别是华尔街大资本、能源企业以及大型跨国公司——的奶酪。正因如此,沙利文把这种批驳与“市场经济全球化导致中国崛起”扯到了一起,其目的就是要以共和党和民主党的反华共识为挡箭牌,加大共和党的反击难度。“用心良苦”之余,也提前将“中国议题”引入了即将到来的总统大选。由此可以预料,下届美国大选,执政的民主党和想要夺取白宫的共和党必将在对华强硬上展开竞赛。从这个意义上看,美国政治的不确定性,将继续成为维护中美关系稳定的最大障碍。(作者是上海外国语大学特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