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琳

在这里插一段小花絮。缘起于一位网友提到白色恐怖时期的一位台湾政治犯美女，称其“粗服乱头，不掩国色”，非章丽曼女士莫属。既然说到这里，便索性再提两位同样在那段岁月中被关押在绿岛的女子。她们也在阴差阳错的罗织与审讯中，被当局草率贴上“共谍”标签，最终稀里糊涂地被推上了刑场。

一位叫施水环，一位叫丁窈窕。论绝代之姿，也许称不上沉鱼落雁、羞花闭月，但至少是可当得起“国色天香”四字的。更令人唏嘘的是，二人皆因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搞对象”，被人告发、被人构陷，于是情感成了罪证，青春成了口供，活生生飞来横祸，活生生陷入了不白之冤。

在那座海风呼啸、铁窗森冷的绿岛监狱里，她们的命运像是被潮水卷走的沙痕，无人真正看见，也无人愿意看清。

1950年台湾通过了《动员戡乱时期检肃匪谍条例》。其中的第14条规定，因匪谍案没收之财产，承办人员可得百分之三十五之奖金。因此，当时通行的标语就是“匪谍就在你身边”、“消灭共产党”等。告密者到处都是，只要是共产党、匪谍、嫌疑犯、曾经去过延安者、亲共者、思念大陆家乡者、或有异见者、异言者、奇装异服者、甚至是因为鸡毛蒜皮有过节的人，还有看着不顺眼的人，都可以是行走着的支票，也都可以不经任何审判，或由简易的军事法庭加以逮捕，就当场执行枪决，或拉去刑场枪决，少数行为较轻者则被判刑入狱，或实行教育，并留下案底。

• 因为酬金诱惑，以及在蒋介石高喊的“不能放过一个”的口号感召下，冤假错案比比皆是。同年7月9日，台湾开始全面实行省政府员工的连坐保证制度，未有保证人者不予雇用。从公务人员开始，该制度逐步扩及到台湾几乎所有公私机构单位，成为戒严时期遍及台湾绝大多数人口的基本政治审查制度之一。
  
  

• 于是在这白色恐怖的背景下，1954年就发生“台南市委会邮电支部案”，以吴丽水为案首，故又称“吴丽水案”。当时，有一名叫王溪清的男子狂热追求施水环，但丁窈窕见他心术不正，便告诫好友和这个男人保持距离，不料该男怀恨在心，竟寄信给台湾省保安司令部，诬告丁窈窕是“共产党间谍”，她们的同事吴丽水为了保护丁窈窕，偷偷将这些信件从邮局拦截并烧毁。
  
  

• 1954年，吴丽水也因被人举报是间谍而被逮捕，不堪受刑的他只能供出烧毁信件一事。承办吴丽水案的“保安司令部”人员，为增加奖金，对吴丽水施加重刑，诱导她扩大诛连无辜的人。吴丽水受不了刑罚，供出的丁窈窕是“同谋”。当时已身怀六甲的丁窈窕因“知匪不报”被判刑，押至绿岛监狱服刑。

关于丁窈窕（1927-1956），从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种传统意义上的乖乖女了。1951年，丁窈窕帮忙叶廷珪参选台南市长时认识郭振纯，两人因志趣相投相恋，但郭男考虑参与社会运动会彼此拖累，而解除婚约，丁窈窕另嫁他人。

• 丁窈窕进入监狱后不久临盆，生下一女。丁窈窕在绿岛监狱的缝衣工厂工作，当时也有许多其他女性政治犯被捕，如同丁窈窕一样，连其年幼的孩子也一起带进来坐牢。她女儿长于女子监狱，因而每次监狱官唱名“某某某，出来”时，该小女孩就知道什么叫做“枪毙”。

• 1954年7月24日，丁窈窕正在监狱工厂做衣服，她的女儿和其他小孩子在一旁嬉戏。一个女性狱官来找丁窈窕：“你有特别接见。”丁窈窕以为有人来访，就抱起女儿走向大厅。一到门口，狱方就把丁窈窕双手反绑并上手铐，她女儿抱住妈妈，回头对所有在场的受刑人说：“我妈妈不是坏人，你们不要枪毙她。”狱方要把丁窈窕带走的时候，小女孩跳上妈妈的背上紧紧抱住。狱方于是就把小女孩的脚往外一折、往后一拉，抓头强行拉开，连小女孩部分头发，都被扯下来，丁窈窕终究被拖出去枪决。

台湾国家人权记忆库中的记载说：

• 丁窈窕，女，台南市人，为家中老三。1945年台南第二高等女学校（今国立台南女子高级中学）毕业，供职台南贮金管理所。1954年涉「台湾青年民主协进会吴丽水等案」被捕时28岁，于1956年遭判处死刑。1947年3月，管理所归并台北台湾邮电管理局，丁窈窕调储金科事务股，为学习国语奉命参与局内开设国语补习班，1948年7、8月间结识国语补习班教师钱静芝、同乡施水环，官方档案称其参与外围组织「台湾青年民主协进会」，参与集会4次，研讨中共经济与社会问题，至1948年12月因家庭有事调回台南任电信局会计员。1949年初，钱静芝转介郑蓬春至台南，将其介绍与邮电局职员吴丽水、雷水湶、省教育厅朱某认识，参与朱、吴、雷在赤崁楼、清风庄秘密集会二次，谋筹组工委会邮电支部担任组织工作，因各自意见不合而未组织并失联。1949年夏，钱静芝指示其邀约同学黄淑容组织「亲睦会」，经施水环介绍结识翁文礼、邱奎璧。1950年2月补习班教师钱静芝遭逮捕时并未供出丁窈窕，故未为官方发觉，直到1951年因国语补习班案牵连，而被保安司令部送绿岛管训1年。管训期满后，丁窈窕在家照顾罹痳疯病之父，曾闭门谢客，之后北上投奔舅舅并工作。1952年12月22日丁窈窕与邮局同事方胡山结婚，1953年11月生下一女。1954年7月14日，丁窈窕因与1949年钱静芝案相关之「台湾青年民主协进会吴丽水等案」，遭警方讯问30小时，警方并要方胡山将丁窈窕留念册送交刑总参考；省警务处并于9月30日将该案移送保安司令部。1955年1月12日台湾省保安司令部侦查提起公诉，并在2月14日移送该部军法处第二科，并将丁窈窕分配到保安部军法处监所内设置之缝衣厂工作。1955年11月9日方胡山〈辅佐申请书〉指丁「无冒犯反教、背祖、败家、逆亲、灭道之大罪而为匪作伥」。此次系狱「可能因当日同学少年，乱抛情感未遂，不无小人怀恨在心制造是非，造谣中伤，或含沙射影，滥供伪证，拖其落水，陷其入嫌」，恳请开释。1956年7月2日台湾省保安司令部（44）审特字第12号判决书指控丁窈窕于1949年夏天受钱静芝指示，邀约同事黄淑容等组织「亲睦会」，意图发展组织，并受施水环介绍与翁文礼、邱奎璧联络，参加集会多次，已达惩治叛乱条例第二条第一项「意图以非法之方法颠覆政府而著手实行」程度。丁窈窕在审理期间否认参加组织，唯军法审判以台湾省警务处刑警总队调查参加组织结果相符，且丁窈窕受讯时曾供认参加秘密集会，与吴丽水、雷水湶自我供证驳斥为由，不予采信。终审以丁窈窕等「意图以非法之方法颠覆政府而著手实行，各处死刑、各褫夺公权终身，全部财产除各酌留其家属必需生活费外均收没」。7月24日与施水环同日执行枪决。

电影《流麻沟十五号》丁窈窕行刑前剧照，剧组提供。

• 与丁窈窕同关押台湾省保安处同狱难友张常美受访时指出，丁窈窕携带幼女方秀仁一同关在狱中，参与车缝衣服活动。丁、施同日遭枪决时，由狱方以「特别接见」为由叫出牢房。女儿方秀仁由监所管理员抱回牢房啼哭不已，后由方胡山抱回。针对官方档案所称施水环、丁窈窕、吴丽水犯行，同案雷水湶另有说法，称此属罗织入罪。王溪清追求施水环不得，认为与施友人丁窈窕建议有关，为报复而从台南寄函至保安司令部检举丁窈窕，检举信件均由吴丽水藉职务之便截获烧毁。1954年间，基隆电信局职员陈兴德因匪谍嫌疑遭传讯，牵连吴丽水被捕，吴丽水在刑讯时供出烧毁检举信之举，将雷、丁、施卷入其中。判决书所言相关组织及犯行均属特务虚构及刑求所得。1999年6月7日，方秀仁代表向补偿基金会申请补偿，2001年3月3日经第二届第四次董事会通过补偿申请。2019年2月27日经促转会公告撤销判决处分。

至于和丁窈窕同时押出去枪毙的红颜祸水施水环（1926-1956），也是有勇有谋的民间奇女子。1952年1月，她就读于国立台湾大学的亲弟施至成，被牵连于“台大工学院支部案”而遭当局搜捕；其后，她将亲弟藏匿于自己宿舍的天花板上长达二年之久。其弟施至成后来下落成谜，恐亦遭不测，是少数白色恐怖受难者中至今音讯全无的失踪者。

• 1954年“台南市委会邮电支部案”爆发后，她因故遭牵连而被保安司令部于1954年7月19日逮捕。她在狱中写出了整整六十八封家书，这些书都是寄往她母亲处，每一封都写着对母亲的思念之情，其中，“妈妈我对不起你、我不能奉养你、妈妈我希望你健康、妈妈我很想念你”等字句反复出现，十分质朴的字句却令人不忍猝读。在信里，她还写道“你放心妈妈，我相信司法是公正的，长官会还我清白的，上天会有公理正义的，我们很快可以见面的。”

• 1956年7月22日，施水环在给姐姐的信中写：“上次要求一件花洋布是想要做送给一个小孩子的，所以要比较可爱的花样，下次如有了，再请给我寄二码来好吗？”两日后，也就是7月24日她所寄出的最后一封信仅仅写了日期，还没来得及动笔便被枪决。她终究也没能在活着的时候再见到母亲。

台湾国家人权记忆库中记载说：

• 施水环（1926-1956），女性，台南人，曾就读日本岩手县盛冈中学，台南家政女学校（今国立台南家齐高级中等学校）毕业，入台北电信局服务。1954年因涉入「台湾青年民主协进会吴丽水等案」被捕时29岁。 官方档案指施水环于1948年7、8月间，因参与国语学习班结识钱静芝、丁窈窕等人，后参加「台湾青年民主协进会」，参与讨论会议4次，曾欲吸收同事张瑞云未遂。1949年夏介绍丁窈窕与翁文礼、邱奎璧取得联系，从事活动。1950年初一度因「台湾青年民主协进会」案遭到保安司令部保安处传讯，因证据不足获释。1952年1月间，其弟施至成卷入「台大工学院支部案」，情治机关发动逮捕时自台湾大学学生宿舍脱逃，2月间投靠施水环，基于亲情协助藏于宿舍。1954年7月19日施水环为台北电信局组员（一说为电讯组组员）， 因与1949年钱静芝案相关之「邮电支部计梅贞等案」，在台北邮局宿舍遭到逮捕并扣押，施至成逃脱未就逮，下落成谜。1954年9月30日台湾省警务处移送该案至保安司令部军法处侦办，1955年1月12日提起公诉，2月14日移送军法处第二科，施水环并被分配到军法处监所内设缝衣厂工作。1956年7⽉2⽇保安司令部（44）审特字第12号判决，判处施水环等人「意图以非法之⽅法颠覆政府⽽著⼿实⾏，各处死刑、各褫夺公权终⾝，全部财产除各酌留其家属必需⽣活费外均收没」。7月24日，施水环、丁窈窕执行枪决。

流麻沟十五号：绿岛女生分队及其他

• 施水环受母亲影响，在狱中皈依基督教，读圣经祈求冤情得查明，并积极学习中文、洋裁、编织等。家信中表示其在关押时苦于胃痛。针对官方档案所称施水环、丁窈窕、吴丽水犯行，同案雷水湶另有说法，称此属罗织入罪，系因王溪清追求施水环不得，认为与施友人丁窈窕建议有关，遂自台南寄函至保安司令部检举丁窈窕，检举信件均由吴藉职务之便截获烧毁。1954年间，基隆电信局职员陈兴德因匪谍嫌疑遭传讯，牵连吴丽水被捕，吴丽水在刑讯时供出烧毁检举信之举，将雷、丁、施卷入其中。判决书所言相关组织及犯行均属特务虚构及刑求所得。1999年4月陈宝治代表施水环家属向补偿基金会申请补偿，2000年9月16日第一届第五次临时董事会通过，予以补偿。2019年2月27日经促转会公告撤销判决处分。

而且丁窈窕和施水环，和主犯吴丽水是同案处理。裁判书正题名：台湾省保安司令部43年审声字第0186号裁定书。相关当事人：吴丽水、陈兴德、雷水湶、丁窈窕、陈烟树、张桦瑞、周添福、施水环、方玉琴、陈清钰、林粤生、郭传峰、许穆灿、吴世英。审理机关：台湾省保安司令部裁判书字号：(43)审声字第0186号。裁判书主文/要旨：吴丽水、陈兴德、雷水湶、丁窈窕、陈烟树、张桦瑞、周添福、施水环、方玉琴、陈清铨、林粤生、郭传峰、许穆灿、吴世英羁押期间各延长2月。法条：刑事诉讼法第108条第1项、第108条第2项。

本案主犯吴丽水（1927-1956），男。台湾台南人，虽然因受刑不过，供出了丁窈窕和施水环，有立功的表现。但自然也注定了是法网难逃，因为有酬金可拿，多多益善，被一起给枪毙了的。

台湾国家人权记忆库中介绍说：

• 依(44)审特字第12号判决书，案发时为台南邮局职员，其经钱静芝介绍与丁窈窕、雷水湶认识，一并交由朱某联络教育，经朱某邀约其等三人秘密会议，于会谈中各口头应允参加朱毛匪帮组织，并经朱某指示由其担任书记，雷水湶担任宣传，丁窈窕担任组织，准备组织台南工委会邮电支部，旋因其与雷水湶意见不合，未著手组织及相互失去联系。之后其单独受朱某指示，另向同事陈兴德劝说参加叛乱组织被拒，又吸收同事张桦瑞与陈烟树各参加组织，又利用职务上机会截留王溪清自台南邮寄本部检举丁窈窕、施水环为匪谍信件，掩护同党从事叛乱工作。1955年经台湾省保安司令部以《惩治叛乱条例》第2条第1项「意图以非法之方法颠覆政府而著手实行」判处死刑，全部财产除酌留其家属必需生活费外没收。1956年7月24日执行死刑。

  
  

• 其家属于2000年10月日向补偿基金会提出申请，2002年6月经第2届第21次临时董事会审核通过予以补偿。补偿理由为原判决认定其意图以非法之方法颠覆政府而著手实行，系以其之自白及另案被告雷水湶、证人王溪清等人之供述为据。惟其参加组织、吸收党徒及截留检举信件等行为，难认已达意图以非法之方法颠覆政府而著手实行之阶段，故认本案非有实据。2019年2月经促转会公告撤销判决处分。

吴丽水的上线，也是两位资深美女。一位是江苏武进人钱静芝（本名钱勤，1918-1950），一位是江苏松江人计梅真（本名计淑人，1915-1950）。而且两人也双双被枪毙。台湾国家人权记忆库的介绍说：

• 计、钱约于1947年夏天成立地下组织。据计梅真笔录，该组织在台北邮局方面，由曾清万、王文清负责，下有职员、信差两组；台北电信局方面，由刘建修、李荧台负责；妇女工作由高秀玉负责；其他尚有许金玉、宋世兴、李万顺、郑逢春、黄宏基、苏光辉等。关于组织的名称、结构和位阶（「总支部」还是「工委会」），计梅真、蔡孝乾、国安局、庄西（保密局特务）各有不同说法。本文依国安局之说，暂称为「邮电总支部」。1950年1月29日，蔡孝乾第一次被捕（一周后脱逃），供出邮电总支部的线索。保密局先于2月5日逮捕计梅真，再循计所供线索，并研判有关资料，继续逮捕钱静芝等34人。同年8月，保安司令部军法处以「共同意图以非法之方法颠覆政府而著手实行」罪名判决计、钱死刑；李振贵等7人徒刑15年；郑逢春等8人10年；李庆等17人5年（以上32人都以「参加叛乱组织」定罪）；曾国榕（福建人，计梅真夫）以「明知匪谍而不检举」判刑3年。

  
  

• 原审签呈总统蒋介石，蒋指示将李庆、曾国榕等18人都改判为7年。但在官方文献上，曾国榕分案，自成一份判决书。以1950年代政治案件量刑标准来看，本案虽有多人吸收成员加入组织，但只有计、钱判处死刑，且有多人的所谓「参加叛乱组织」罪并未依照法定刑度（10年以上）判决，个中或有特殊原因。本案除计梅真、钱静芝、曾国榕3人外，其馀都是本省人。其中有7名女性，是白色恐怖案件中，最多女性政治犯的案件之一。另判刑10年的高木荣，1955年在绿岛服刑时，又被罗织案件判处死刑。这场台北邮电界的白色恐怖，到了1954年还有第二波：「台湾青年民主协进会吴丽水等案（省工委台南市委会邮电支部吴丽水案）」。该案虽挂名「台南」，其实3名案首中的丁窈窕、施水环都曾服务于台北邮电局，被捕的51人（大部分为女性）也多是丁、施的同事，或上过钱静芝在补习班的课（官方并指控丁窈窕由钱静芝吸收），因此可视为计梅真、钱静芝案的馀波。

可见台湾国民党在五十年代初在台湾实行的白色恐怖，和大陆在1983年进行的所谓的严打，也都差不了多少。因为蒋经国和邓小平，都是在前苏联，被同一个体育老师，给手把手调教出来的，彼此彼此，半斤八两，都是搞运动的健将和行家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