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高级研究员兼中东项目主任阿姆鲁·哈姆扎维（Amr Hamzawy）于2025年10月13日在在《外交事务》发表评论认为，分阶段和平协议在中东地区曾经奏效，渐进主义能够帮助加沙实现持久和平：

西方和国际领导人正在评估10月9日在埃及签署的以色列与哈马斯停火协议，许多人对该协议的分阶段结构表示质疑。根据美国总统唐纳德·川宣布的20点计划，目前正在进行的初始阶段仅要求以色列部分或有限地撤出加沙，并释放近2000名巴勒斯坦囚犯，以换取哈马斯释放剩余的以色列人质。更深层次的问题，包括战后加沙的治理以及负责该地区安全的稳定部队的问题，已被搁置到后续阶段。批评人士认为，这些关键问题在一开始并未得到充分解决，这表明该计划注定会失败。

但在中东危机外交的背景下，川普计划的渐进主义并非新鲜事。相反，分阶段解决当前降级和长期过渡管理挑战的策略，几十年来一直是结束该地区冲突最可行的战略。事实上，75多年来，许多最重要的和平协议，包括结束1948年阿以战争的停战协定和1979年的埃以和平条约，都依赖于这样的结构。在这两个例子中，初步协议之后都是实施阶段，这需要国际或地区支持来调动确保遵守所需的政治和技术工具。

仔细研究这些历史案例就会发现，在适当的条件下，分阶段协议不仅能够经受住艰难的挑战，还能提供逐步建立信任和谈判机会，而这些对于更持久的安排的实施至关重要。因此，川普计划面临的真正挑战并非其分阶段结构。相反，最重要的问题是华盛顿及其国际和地区伙伴能否确保必要的机制、激励措施和惩罚措施到位，以确保该计划要求的后续步骤取得成功。

目标有限，持久性更强

分阶段和平协议在中东地区由来已久。以1949年以色列与埃及、约旦、黎巴嫩和叙利亚之间的停战协议为例。这些协议并非最终的和平解决方案，而是旨在停止战斗并建立以色列事实上的边界（即所谓的绿线）的安排。这些协议的主要功能是为缓和局势提供空间，从而为过渡到更广泛的外交安排奠定基础。然而，这些协议也包含一些实用机制——实地委员会、联合国监督、囚犯交换规则以及人道主义援助条款。

简而言之，停战协议为中东冲突的和平管理建立了一个临时框架，这个框架可能会根据内部压力和外部保障而发展或崩溃。 1949年的协议在以色列与其阿拉伯邻国之间建立了相对和平的局面，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1967年，除了1956年的苏伊士运河危机。当时，法国、以色列和英国在苏伊士运河国有化后入侵了埃及。这些协议的长期成功得益于法国、英国和美国的支持，以及联合国特派团（包括驻扎在埃以边境的维和部队）的监督。

1973年阿以战争爆发后，分阶段协议变得更加重要。正是在那个时代，调解努力变得更加迅速和积极：美国国务卿亨利·基辛格推行的穿梭外交促成了以色列和埃及之间以及后来以色列和叙利亚之间相继达成的脱离接触协议。这些协议的军事范围有限，仅涉及撤军、建立非军事区以及开辟沟通渠道和交换战俘的措施。这些举措并非源于交战各方就战后秩序的总体解决方案达成一致，而是源于美国积极支持并在技术上执行协议的目标。

就以色列和埃及而言，《脱离接触协议》为随后的和平谈判奠定了基础，最终促成了1979年的埃以和平条约。就以色列和叙利亚而言，1974年签署的《脱离接触协议》成为20世纪90年代初双方谈判的支柱，当时美国和苏联启动了马德里中东和平进程，如今，该协议再次成为以色列政府和叙利亚政府之间缓和局势谈判的核心。

在每一次协议签署后，美国都没有停止斡旋。由于美国官员对这些协议投入了大量精力，并且知道美国的影响力岌岌可危，华盛顿随后派遣谈判团队，施加外交压力，并提供援助或安全方案，以确保协议不会破裂，并能在后续阶段得到加强。以色列与哈马斯之间的和平协议可以从以下角度解读：川普政府在协议起草和宣布过程中的突出参与和领导作用，增加了美国采取必要措施确保第一阶段在后续阶段取得可持续进展的可能性。

缓慢的和平之路

分阶段达成的协议也可能带来重大突破。二战以来最重要的和平协议之一是《戴维营协议》，该协议直接促成了埃及-以色列和平条约的签署。该协议并非寻求立即解决所有问题，而是提供了两个框架：一个框架旨在实现以色列和埃及之间的全面和平；另一个框架旨在解决巴勒斯坦问题，并为未来在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带就巴勒斯坦自治进行谈判奠定基础。尽管后者从未得到全面实施，但通过区分这两个轨道，该协议减轻了两国的内部压力，使条约得以推进。

至关重要的是，美国还承诺在协议签署的同时，促进谈判，向两国提供援助，并确保双方遵守条约。值得注意的是，戴维营会谈后达成的条约是分阶段实施的，首先是逐步撤军和领土交换。美国对该条约的支持远远超出了协议签署的范围。为了促使双方遵守条约，华盛顿不仅提供了外交支持，还向双方提供了广泛的经济和军事援助。美国军队还参与了边境的多国维和部队。

正如1973年战争后埃及和以色列的情况所表明的那样，当分阶段协议与具体的国际承诺（包括经济和安全保障以及部署国际维和或监测部队）相结合时，最初的降级和稳定阶段可以为更广泛和持久的转型奠定基础。今天，埃及和以色列之间的和平仍然是中东稳定的支柱之一。

分阶段协议可以带来重大突破。

另一个成功的分阶段外交案例是1994年以色列和约旦之间的《瓦迪阿拉巴条约》。与埃以条约一样，该条约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分阶段逐步实施。这些阶段包括划定边界；减少双方在共同边界的军事存在；就约旦河、雅尔穆克河和阿拉巴地区的水资源共享达成协议；包括建立自由贸易区在内的经济合作；以及后续的安全安排。在整个过程中，美国既在条约签署时充当担保人，也持续为双方提供保障和激励。《瓦迪阿拉巴条约》的成功是相对的；在某些领域，例如水资源共享安排和经济合作，其成果有限。但总体而言，它表明，如果以长期合作机制为基础，并明确阐述后续阶段，双边协议可以发展成为一个可持续的复杂冲突管理体系，即使是那些难以最终解决的问题。

当然，并非所有分阶段协议都取得了成功。以《奥斯陆协议》为例。1993年，以色列和巴勒斯坦解放组织签署了这项协议，其目标是制定一个多阶段的持久和平计划。相互承认之后将进入一个过渡阶段，新成立的巴勒斯坦权力机构将管理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带，以色列军队将重新部署，巴勒斯坦民事和安全控制将逐步扩大。最迟在过渡阶段的第三年，将进行永久地位谈判，以解决边界、以色列定居点、巴勒斯坦难民和耶路撒冷地位等问题。但该计划很快就因双方内部局势的变化而受挫。以色列和巴勒斯坦领土上的强硬派团体拒绝接受这项协议，挑衅行为引发了新的暴力事件，最终导致协议破裂。

然而，更大的教训并非在于分阶段，而在于执行。这些协议缺乏必要的国际承诺和有效的执行工具，无法在强大的反制力量下确保其继续有效。美国并未积极参与，确保该计划得到真诚执行，也缺乏激励和制裁框架来确保其遵守和推进。最终，《奥斯陆协议》在很大程度上失败了，原因并非在于其设想的是一个渐进的进程，而在于该进程缺乏取得成功所需的机制、激励措施和压力的充分支持。同样，2025年1月以色列与哈马斯达成的旨在结束加沙战争的分阶段停火协议也因缺乏美国的持续参与以及地区和国际社会对以色列施加停止重启战争的压力而失败。

强制执行的灵活性

随着以色列和哈马斯迈出停火的第一步，人们对加沙问题能够达成更持久的解决方案抱有巨大的希望。然而，正如这些例子所表明的那样，这样的结果不太可能自行实现。与之前的分阶段协议一样，加沙协议需要几个决定性因素才能持续取得成功。

其中第一个是持续的国际和地区支持。这不仅意味着美国将在签署和启动阶段出席，还意味着华盛顿在未来几周内明确承诺，如果任何一方不遵守协议，它将采取后续行动、提供激励措施并实施制裁。

有效的监督机制也至关重要。这些机制可能包括联合委员会、国际监督团，甚至可能包括国际维和部队。川普的计划设想成立一支国际稳定部队，负责各种安全任务，包括监督哈马斯的解除武装。这支部队还需要与人道主义组织协调，确保迅速提供紧急救援。如果没有这些具体的国际参与形式，该协议可能会迅速失效。

同样重要的是，美国及其国际伙伴应将具体的激励措施和制裁措施与协议的每个阶段挂钩。这些措施可能包括战后重建、经济援助、安全保障以及作为遵守协议诱因的长期外交承诺。华盛顿及其国际和地区伙伴需要管理当地的预期，包括安抚或迁就以色列和巴勒斯坦领土内有影响力的国内势力。

加沙协议需要持续的国际和地区支持。

最后，正如以往协议所表明的那样，灵活性是关键。鉴于地区冲突的复杂性，过于僵化的计划不太可能取得长期成功，而一个易于修改的计划则能够在执行陷入僵局或失败的情况下，为进一步的谈判、调解和纠正措施留出空间。各方可能倾向于利用谈判来避免推进协议中较为艰难的阶段，但该协议的灵活性可以让国际和地区调解员创造新的遵守激励机制。

加沙协议的国际和地区担保方必须努力将其转化为一份详细的路线图，其中包含可衡量的时间表、联合监督委员会、违规行为报告机制以及国际维和部队。这需要华盛顿、埃及、卡塔尔和土耳其等地区行为体以及欧洲国家和联合国机构的持续外交参与。

为确保协议从一个阶段顺利过渡到下一个阶段，美国及其合作伙伴应向以色列和巴勒斯坦提供广泛的遵守激励措施，并威胁对违规行为实施严厉制裁。例如，他们可以提出减少以色列目前在中东的外交孤立，并威胁对武器销售施加更严格的限制。对于哈马斯，裁军可以与逐步恢复其普通成员（而非领导层）的秩序齐头并进，将他们纳入新建的加沙民政当局的中下层。为了避免哈马斯不遵守协议条款，美国及其合作伙伴可以威胁更迅速、更积极地摧毁该运动剩余的军事和财政能力。

通过分阶段达成协议，川普政府得以让双方停止可怕的冲突，坐到谈判桌前。现在的挑战是激励该协议的国际支持者采取必要措施来维持该协议，无论该协议在以色列和巴勒斯坦领土上可能面临何种阻力。在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战争之后，双方都需要明白，失败的代价太高——而遵守协议的好处，无论多么混乱，也都太大——以至于该协议不能崩溃。但这必须一步一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