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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夏北京大学燕东园买凶杀人未遂案件 |
送交者: 大国如海鲜 2025-09-26 05:10:57 于 [世界时事论坛] |
按:2024年,一位无话不谈的女性朋友问我:你为什么总是说毕汝谐、毕汝谐,你很少用我这个第一人称代词。 我回答说:因为我害怕毕汝谐呀;文学界有这样一句老套的话:作家写出了怎样一个作品,他心里是有数的。同样,一个人活到古稀之年,自己是怎样一个人,他心里是有数的。毕汝谐是起自1968年北京江湖的奇葩人物,我了解他的所有底细——啥事儿都瞒不过我!上帝造人也罢、猴子变人也罢,人类社会还从来没有出现过毕汝谐这样的奇葩人物 !我用第三人称直呼毕汝谐这个名字,是想在心里与毕汝谐彻底划清界限! 也许你会说这样做是阿Q,就让我这么阿Q下去吧。毕汝谐这一辈子的经历,比天方夜谭还离奇呢。上世纪90年代的一个饭局,毕汝谐身边是一位从香港来纽约短期逗留的算命大师,他无意间看到 毕汝谐 的掌纹,发出一声惊呼:复杂的人生! 她说:毕汝谐,你很幸运,同时具备三大优长:美男子、大才子、出身于院士级高级知识分子家庭;你还是把毕汝谐的事情原原本本写出来吧。所谓存在即合理,毕汝谐的存在自有其合理性,你写出来吧,肯定具有独特价值,也算是那个可怕时代的清明上河图。 我说:我不敢写,我害怕——我根本不敢承认自己就是毕汝谐,根本不敢承认当年的所作所为。 她摇头叹息。 然而,年龄不饶人;74岁的毕汝谐下定决心把很多秘密带进棺材;而75岁的毕汝谐却基于生命的危机感,毅然决然地将之和盘托出,把桌上桌下的一切张扬于光天化日之下!而今,75岁的毕汝谐披露实情,不彰不隐,恭存后世。 行年七十五,棺虽未盖,定论已成!毕汝谐系人才作家(20岁创作中篇小说九级浪,一举进入中国文学史;晚年创作习近平体裁小说剧本,普天之下仅此一人)兼天才恋爱家(共计一段婚姻、两个得自不同女性的非婚生儿子、四次爱情、包括各界女性精英在内的三百四十四位情人;连同闲花野草则不下千人)兼超天才政治预言家 (超前预言文革最终结局、八九六四、美中交恶的历史必然性、习近平或称帝或死于非命、中国经济将走向大崩溃;铁证如山,在在可考) 。 其中,毕汝谐的性履历完美得令人叹为观止:毕汝谐18岁至34岁在北京大街拍婆子;出国后因失恋(与海军总医院小儿科医生池慧)停手两年,37岁开始在世界日报刊登马拉松广告,征婚征友觅女知音聘女助理;52岁与纽约市政府高级工程师巴巴拉刘结婚,共度严格的一夫一妻的家庭生活;60岁离婚后,毕汝谐一头扎进形形色色的按摩院,依红偎翠,乐不思归。 毕汝谐坚信本文以及继来的文革卡萨诺瓦毕汝谐与卡萨诺瓦本尊之异同颇具文史价值,为后世的文学史家、文革史研究者、北京大学校史撰写者、社会学家、心理学家等等提供难能可贵的第一手可靠资料。 谨此奉献一帧1975年夏天北京狱内狱外的清明上河图。 1975年夏,毕汝谐于北京大学燕东园买凶杀人未遂案件,系197 5年7 、8 、9三个月,北京政坛相对宽松的政治大气候以及北京大学这一四人帮巢穴极左小气候交互作用、发生于特定环境下的特定事件;当时北大清华作为梁效,由毛泽东的红人迟群谢静宜一手把持,左得出奇,政治生态诡异复杂。 ——百度关于梁效: 梁效,即“两校”的谐音,是“文化大革命”后期批林批孔运动中,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大批判组的笔名。 1973年9月4日梁效(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大批判组”的《儒家和儒家的反动思想》一文在《北京日报》发表)第一次公开亮相,1976年10月“四人帮”被摧毁后,梁效也随即退出历史舞台。 买凶杀人在当今中国不稀奇,官场民间,时有所闻;但是在1975年的北京,特别是在诞生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即聂元梓大字报的文革圣地北京大学校园,还是破天荒的事件,骇人听闻! ——百度关于北京大学第一张大字报: 1966年文化大革命初期重要政治事件 1966年5月25日,北京大学哲学系聂元梓等七人张贴题为《宋硕、陆平、彭珮云在文化革命中究竟干些什么?》的大字报,该事件发生在《五一六通知》发布后的政治动荡期。大字报经康生妻子曹轶欧授意创作,毛泽东将其定性为"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并批示全国传播,直接导致北大党委和北京市委成为文革中最早被冲垮的党组织。该事件标志着文革运动由高层动员转向群众自发批判,开创"踢开党委闹革命"模式。 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这本书里说过:有一个好汉忽然想到,人们之所以溺死,是因为他们被关于重力的思想迷住了。 天理良心——1975年,毕汝谐陷入极其严重、无法自拔的精神误区,进而偏执于杀人欲念;归根结底,毕汝谐是被 左一道右一道重力思想迷住了!这些重力思想盘根错节错综复杂,将毕汝谐团团捆住,造成匪夷所思的杌陧局面,逼使毕汝谐跳下买凶杀人的万丈深渊! 重力思想之一是毕汝谐当时的所谓女朋友杨谊敏(参见毕汝谐奇人奇事之龌龊女人);杨谊敏系北京城难得一见甚至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奇葩女子。1972年清明(事后检省,清明是鬼节,当然遇鬼!),毕汝谐在大街即米市大街认识了一个杨姓女子(杨谊敏/杨小薇,还有若干化名),经过类似杨子荣入威虎山的审查式的攀谈,从此进入乱爱程序。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杨谊敏似乎就是专门为了整治毕汝谐而出现的命中克星。杨谊敏的父亲杨安健是个经过长征的老红军,在战争中头部受伤,成了精神病人,常年住在安定医院回龙观住院处。杨谊敏的母亲李淑霞是家庭妇女,却不是普通的家庭妇女,她与万里夫人边涛是表姐妹。文革正走红的外贸部长李强系杨安健李淑霞的证婚人。杨谊敏自幼早熟,一方面通过母系家族及上层关系间或窥触权贵阶层的体面生活,而另一方面,却又不得不在经济拮据的日常生活中苦苦熬煎(她家子女奇多),从而形成极其特殊的变态心理。如同探照灯能够光耀遥远的地方,却总有一块地方灯下黑;毕汝谐可以预知历史走向,却迟迟不能识破身边的这个妖女! 重力思想之二是处女怀孕;当时,毕汝谐已经有了许多婆子,而且时不时还在大街上结识新的婆子;然而,杨谊敏却是一个无比重要、独一无二的存在;因为这里面有一个不可告人的天机,天机不可泄露!据圣经记载,玛丽亚和木匠约瑟夫订了婚。可是在他们同居前,约瑟夫发现玛利亚已经怀孕;上帝派来的天使在梦中对他说:“玛利亚怀的孩子来自圣灵。她将生个男孩,你们给孩子起名叫耶稣,因为他将从罪恶中拯救人们。”而毕汝谐居然真正令杨谊敏做到了处女怀孕!相识之初,杨谊敏自称处女,生性多疑的毕汝谐自然不肯相信;于是,在毕汝谐的严密监视下,经随机选择的隆福医院妇科大夫确诊,杨谊敏的处女膜确实完好。街头巷尾,处女难求,毕汝谐因而对杨谊敏动了真心,所以从来没有直接插入,仅仅在外围摩擦射精;而杨谊敏竟然因此怀孕了!生性多疑的毕汝谐请朝阳医院妇产科主任林荣东医生亲自坐镇,进行妇科检查,结果林荣东主任案头同时出现两张医生证明,一张是尿检妊娠阳性,另一张则是处女膜微见裂痕。林荣东医生大为惊奇——这是只有医学院教科书讲授、而临床上闻所未闻的医学奇迹!理论上,只有具备极其强大生殖力的精子,才能顺利完成从外阴进入阴道、继而精准而巧妙地自处女膜孔洞中穿越、最后一举中的!不啻于万里长征!但是毕汝谐却神迹般地做到了!因此,毕汝谐对自己的崇拜达到无以复加地步,怀有无比强烈的自恋倾向(潘驴邓小闲样样具备!),坚信自己就是神一样的超人——人间神! 重力思想之三是《 九级浪》;1970年,为了向20岁生日献礼,毕汝谐创作中篇小说九级浪。 1970年春,出身论的作者遇罗克被枪毙了;杀人榜贴满北京的大街小巷——写作是要杀头的!但是,毕汝谐无所畏惧,默默念诵老哥们郭路生(即日后的著名诗人食指)的诗句:要用头颅,撞击时代的洪钟!毕汝谐愤然创作中篇小说《 九级浪》,以第一人称描写原本纯洁的少男少女蹈入罪恶深渊。毕汝谐采用熟悉而亲切的批判现实主义写法,彻底摒弃革命现实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的毛泽东文艺思想以及江青革命样板戏创作原则。毕汝谐紧紧握笔,握住这烫手的武器(田汉话剧《关汉卿》里有句著名台词“笔不就是你的刀么”),落笔如行云流水,一发而不可收。 在中篇小说九级浪里,主人公陆子以欣赏的口气谈到席卷整个西方世界的存在主义哲学;毕汝谐在纸面上写下存在主义这四个字的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时刻——在香港澳门台湾之外,中国大陆人士破天荒第一次在自己的作品中写下存在主义这四个字! 重力思想之四是北医三院精神科的一张精神分裂症证明书;在中国大陆的社会环境里,精神病人是被广众看不起的。因此,杨谊敏必须把家庭背景瞒得严严实实,而当杨安健是精神病人这一事实被毕汝谐发现后,杨谊敏又因势利导地鼓吹精神病人可以逃避法律制裁的非凡好处;杨谊敏就像麦克佩斯夫人那样,不断地刺激毕汝谐的心中之恶。为了应付有可能到来的对中篇小说九级浪的审查以及买凶杀人以及拍婆子等等有可能造成的种种未知的麻烦,毕汝谐未雨绸缪,处心积虑地设置了保护自己的安全网:1974年底便通过杨谊敏在北医三院精神科搞到精神分裂症证明,企图以此作为最后保命的护身符。上世纪50年代有个苏联电影我了解他,讲的是革命者卡莫冒充精神病人逃脱法网的故事;列宁对卡莫的评价是:我了解他。毕汝谐有样学样——万一炸了(1968年北京江湖黑话,意思是砸锅),就冒充精神病人逃脱法律制裁。 重力思想之五是遭到刻板曲解的尼采哲学 ;按照解放后当局沿袭苏联哲学界对于尼采哲学的僵化阐述,尼采哲学不仅包括歼灭弱者的思想,还蕴含着自我毁灭的内核:因为只有超越了一切先验规则的超人才能被称之为真正的人,而 1975年 的毕汝谐却是现实生活中的弱者,他不满足于沉溺于美食美色,企图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壮举,挽回对于自己的尊重! 重力思想之六是毕汝谐不定期地产生狂热追慕血腥暴力的逆反心理;值其时,毕汝谐长年累月穿梭于裙钗队列(苏修天天说自己是第三世界的天然盟友,而毕汝谐则天天说自己是女性世界的天然盟友),落下一身阴柔气娘娘腔,却又不定期地产生狂热追慕血腥暴力的逆反心理,相隔若干年就会有一次近乎偏执的总爆发! ——1982年8月2日,毕汝谐曾经砍过情敌一菜刀,后被朝阳公安分局判定为正当防卫(参见毕汝谐奇人奇事之绑架北京市公安局)。 ——1997年,纽约艾姆赫斯特新中国夜总会老板魏泉宝,用西瓜刀捅死一名捣乱的福建青年。毕汝谐在派对上激动地握着魏泉宝的手说:我真羡慕你啊,杀了人不用偿命!我没有杀过人,但是我用菜刀砍过人,绝对不是吹牛!1982年8月2日,我在自家门厅用菜刀砍过情敌,这一刀在朝阳区公安分局有记录,也被警方判定为正当防卫。我甚至觉得,只有杀过人的男人,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名副其实的男子汉! 而恰恰因为这种内在的自我矛盾,令毕汝谐性格并存着连他本人也莫名惊诧的两极性,并且派生出能够吸引陌生女性的异端魅力。 重力思想之七是杨谊敏具有胆大包天的邪恶能量,经常干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她是女11中老初一,曾经去陕西插队;为了办北京户口(把曾用名杨小薇改成杨谊敏),杨小薇/杨谊敏通过毕汝谐父母认识了东城公安分局局长王维茂,毕汝谐父母还给她在关厢医院里面找了个工作;而杨小薇/杨谊敏恩将仇报,反过来就顶着王维茂的名义跟毕汝谐借钱,先借100元,又陆陆续续借了一些交际费,杨谊敏谎说王维茂承诺可以帮助毕汝谐打探公安系统内部消息,最后甚至撒下弥天大谎说王维茂承诺今后把毕汝谐的事情全包了! 重力思想之八是作为万里姻表亲的杨谊敏充分利用毕汝谐对于8级以上权贵阶层的向往及隔阂以售其奸;她散布真真假假的信息,使得毕汝谐误以为自己获得通往8级以上权贵阶层的秘密桥梁。杨谊敏打着万里、李强旗号,虚构了很多超越8级以上权贵阶层权力边界的不实信息。毕汝谐想看仅供权贵阶层阅读的那种大参考(那是八级以上高干的内部读物,每天分上午版下午版;每月订费200元人民币)杨谊敏说她能够从万里、李强那儿搞来给毕汝谐看,之后证明杨谊敏竟然是从毕汝谐父母的老朋友李圭(萧华的政治秘书)及另一位萧华秘书江波那里骗来的!与万里、李强盖无关系! 1975年,毕汝谐落入重力思想的八面埋伏,其失败结局在行动开始之前便已注定! 毕汝谐的父母一贯反感杨谊敏,认为她毛病太多,于毕汝谐不合适,却因木已成舟,无可奈何。有一回,母亲因责怪杨谊敏带坏了毕汝谐,与杨谊敏发生激烈口角,杨谊敏出言不逊,母亲激情之下挥手打了她一记耳光!在北京干部子弟圈,一般女孩子在这种情况也就拂袖而去了,杨谊敏却依然像狗皮膏药一样死死赖着毕汝谐。毕汝谐一直想摆脱她,但又剪不断理还乱,后来勉勉强强留了下来,以杨谊敏作为自己是超人/人间神的活证据,最终反噬自己! 1975年,毕汝谐家住北京大学燕东园29号,这原是已故北大法学院院长周炳琳的居所;周炳琳的夫人魏璧早年在湖南随毛泽东搞过新民学会,文革中服安眠药自杀了。毕汝谐睡的北大公家的木床,正是魏璧的凶榻!曾经有个小脚侦缉队问毕汝谐害怕不害怕,毕汝谐面如冷玉说傻小子睡凉坑全凭火力壮,根本不在意魏璧的冤魂。1970年秋天,毕汝谐埋头创作中篇小说九级浪,周炳琳有个儿子周浩博因为思想反动被当局发去山西劳改农场,这时回京整理母亲遗物,毕汝谐与周浩博相谈甚欢,却引起父母很大不安——原来燕东园29号出劳改犯! ——此前住在沙滩中宣部宿舍的时候,景山派出所负责中宣部宿舍的严姓管片民警,为了阻挠毕汝谐去滑冰场拍婆子扣留了他的冰鞋,直到春暖花开才发还,从此父母就用拿冰鞋的叔叔当成警察的代名词。警察登门成为父母挥之不去的梦魇。 毕汝谐与邻居燕东园42号北大法律系主任陈守一的两个儿子素有龃龉; ——百度关于陈守一 陈守一(1906年10月—1995年11月)是中国现代法学家、马克思主义法理学奠基人之一。早年参加革命并从事党的秘密工作,后长期致力于新中国法学教育与法制建设。1954年主持恢复北京大学法律系,确立立足中国实际的法学教育体系,培养大批法律人才。主编《法学基础理论》 陈守一长子陈一征(1947年生,文革后走后门成为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干部),陈守一幼子陈小全(1957年生,文革后走后门成为海淀区人民法院干部)。毕汝谐桀骜不驯,陈家兄弟庸常无奇,彼此视对方为眼中钉肉中刺—— 陈家兄弟 一贯对毕汝谐怀有性嫉妒,骂他是流氓,而毕汝谐则视 陈家兄弟 如粪土,双方动手动口,仇隙日深。陈家兄弟有家族遗传的先天性癫痫症,有时候会突然晕厥倒下、抽搐,因而他们对毕汝谐的仇恨挑衅或有病态因素。在1975年的毕汝谐看来,陈家兄弟都是劣质货色,委实不配与自己共存于人世间。 1975年,毕汝谐忽发奇想,企图买凶杀死陈家兄弟中随便哪一个,寻开心。 对于1975年的毕汝谐而言,陈家兄弟只不过是信手拈来、用以证明自身价值、隆重庆祝25岁生日的道具罢了,毁掉了就毁掉了,只要我高兴,有权决定陈家兄弟的生与死! 主意已定,毕汝谐最先告知假表弟,嘻嘻哈哈地对他说我愿意出巨资你找人用镪水泼了陈家兄弟吧;而假表弟惊呼你发疯了毁容跟杀人差不多啊;毕汝谐还是无所谓,自以为有了北医三院的精神病证明外加收取贿赂的王维茂的秘密保护,可以有恃无恐,为所欲为;在他看来,买凶杀人就像是做凉拌黄瓜或者蘸糖西红柿那样是小菜一碟。 与假表弟的消极态度相反,杨谊敏得知毕汝谐的买凶杀人计划,自告奋勇地说自己能够找外交部著名打手二汤(二汤的父亲叫汤兴伯,文革后曾任中国驻纽约总领事)解决陈家兄弟,她花了毕汝谐不少交际费却没有交涉成功;另外还有一些干部子弟牛皮哄哄,实际上却是天桥把式——光说不练! ——毕汝谐由此深刻认识到干部子弟的先天软弱性;进入21世纪后,毕汝谐根据干部子弟的先天软弱性写出一系列评论习近平性格的文章,指出习近平武统台湾是伪命题等等。 1975年,毕汝谐之所以买凶杀人,乃是基于登峰造极的极端个人主义(即司汤达的唯我主义),以及因怀才不遇而憎恶文化革命。毕汝谐的假表弟曾经问他:小毕,你太固执了,你为什么一定要干这件事?毕汝谐吐露心声道:我要通过这件事情发泄对生活本身的不满!我下定决心了,一条道走到黑!不少前辈交口称赞我既聪明又好看,应该当演员当外交官;但是父母没有能力帮助我实现这些理想,我只能当个工人;我痛恨这个王八蛋世界! 当时北京人普遍生活水平低下,大学毕业生的月工资为56元,还要拉家带口,掰分掰角过日子。而毕汝谐个人存款1000多元,即便是在北京干部子弟圈暨高知子弟圈,亦属凤毛麟角。这就为买凶杀人提供了物质基础。 毕汝谐于干部子弟圈之外,最先找到的是海淀镇一个臭名昭著的歹徒朱宝;朱宝早年曾经与毕汝谐的老哥们叶幼速鬼混(参见毕汝谐奇人奇事之叶剑英堂侄叶幼速),朱宝多少讲一点江湖道义,提议在路上袭击陈家兄弟,而毕汝谐坚持要朱宝去陈守一家动手,以便在北大校园制造轰动效应。 木匠朱宝考虑再三,同意用斧头行凶,索要的价格是30元,并且明言只能用斧头背面而不能用斧头刃砍击陈家兄弟;毕汝谐觉得太贵了,还价为20元,朱宝不同意,就这样因为斧刃斧背之争,双方僵持不下,买凶杀人的阴谋几乎流产。 古人云: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非虚言也。 促使毕汝谐接受朱宝价格的,竟然是这样一笔意外之财:这天毕汝谐去海淀镇海顺居餐馆吃饭(海顺居餐馆当年是海淀镇头牌餐馆;1968年,海淀玩主喊出一个响亮的口号海顺居万岁,与毛主席万岁相提并论),意外地在桌子底下拾到一张10元钞票(大团结),于是,毕汝谐顺水推舟地用这张10元大团结外加自己原拟付出的20元,与朱宝拍板成交了。 毕汝谐高傲地把三张10元人民币甩在朱宝床上,朱宝谦卑恭敬地捡了起来,承诺当夜便开始行动!是晚,毕汝谐吩咐杨谊敏在燕东园42号陈守一家附近盯守,似乎看到几个可疑人影,杨谊敏说怕惊了他们,就先回来了。在这个黑漆漆的深夜,寒风怒号,朱宝及其搭档打着向陈家兄弟讨还书籍的幌子,敲响燕东园42号房门,由于这两条糙汉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读书人,陈家兄弟不肯露面,打发亲戚50岁老太太出来说话,朱宝则不由分说地抡起斧子,用斧背在老太太肩膀狠狠砸了一下,撒腿逃逸,老太太疼得大喊大叫。毕汝谐派杨谊敏去燕东园传达室套看门李大妈的话,李大妈证实确有其事。 之后,陈守一夫妇向海淀镇派出所报告此事(1975年,北京大学还没有独立的派出所,归海淀镇派出所管辖。文革后,当局为了应付学潮,才专门成立了北京大学派出所);海淀镇派出所负责燕东园的管片民警张某某马上判断这是毕汝谐所为,因为陈家兄弟并没有任何其他仇人;然而,由于一无证据二是碍于毕汝谐父母的面子,派出所没有传问毕汝谐;这就进一步助长毕汝谐的嚣张气焰。 初次行动没有命中陈家兄弟,毕汝谐觉得不过瘾,催促朱宝再接再厉干下去,朱宝却撂挑子了。他给出的理由是自己年纪大了,想结婚过日子,有个未婚妻是炊事员,再进去就出不来了。1975年春,董必武逝世;这个时候的毕汝谐已经走火入魔了,完全进入了唯意志论、主观主义的思想闭环;就像希特勒得知罗斯福死亡欣喜若狂,毕汝谐形而上学地将董必武之死与消灭陈家兄弟联系在一起,认为前者是后者的大大的吉兆——只因陈守一是董必武一手培养的鄂籍政法干部。 朱宝说我不干了,但是我可以找个人帮你搓(搓是1968年北京江湖黑话,意思是拼命);那个打手名叫孟桂新,1945年生人,心黑手狠。孟桂新收了30元定金,却迟迟没有行动,毕汝谐一再催促,而孟桂新则说还需要一个合适的帮手——就像荆柯刺秦王,一直在找寻合适的帮手,最后也是因为那个秦舞阳胆怯坏了大计;这倒是一个听得过去的理由。 按照毕汝谐的一厢情愿的算计:朱宝也罢、孟桂新也罢,都是廉价炮灰,反正所有好牌都在自己一个人手上;凡事都有成败两种可能性,成功固然很好,失败也只是损失若干金钱,小意思。1975年,毕汝谐尽管对文革心怀异志,创作中篇小说九级浪,表面上却伪装成闷嘴葫芦一般的老实疙瘩,皮里阳秋,诚惶诚恐地服从单位领导一切指令,曾经当过毛主席著作学习积极分子。群众的眼睛并不雪亮,普遍评价是小毕比大姑娘还老实呢。因此,万一搞砸了,两造对簿公堂,各执一词,谁会相信朱宝、孟桂新的鬼话呢。 1975年6月2日晚上,毕汝谐已经睡下了,孟桂新突然带了三个同伙上门,孟桂新说好不容易凑齐了人马,今天晚上一定要动手,让毕汝谐交付尾款60元钱;毕汝谐说先见血后付钱,孟桂新说这些人都是在社会上飘着的鲁爷们(1968年北京江湖黑话即居无定所的职业杀手),做完就要逃出北京城不先付钱怎么行啊;有个家伙慷慨激昂地低声说:放心吧,就算我们折进去(1968年北京江湖黑话即进公安局),判个十年八年,绝不会咬你;毕汝谐心想我有北医三院以及王维茂这两张护身符,咬我也不怕啊;因为急于求成,就付了钱。然后,毕汝谐躺在床上假装睡觉以应付可能到来的治安检查;紧张地等候佳音,左等右等,陈家没有任何动静,这帮人什么也没干,逸去了。 深夜2点,毕汝谐单枪匹马前往青龙桥向孟桂新兴师问罪;此时,在通往颐和园的马路上,行人绝迹,只见一辆农村拉粪的马车踽踽独行,马蹄哒哒,声音疾徐有致。 孟桂新家是青龙桥河边的一个小独院;毕汝谐用力砸门,无人答应。孟家门口有一堆挖战备防空洞剩下来的砖头,毕汝谐骂骂咧咧地捡起砖头,一块块地鱼贯扔进院内,当砖堆消失了一半的时候,里面亮灯了,孟桂新不在他老婆在;毕汝谐厉声喝道:孟桂新是骗子!告诉孟桂新,我托他买的东西不要买了,让丫马上把钱退还回来!否则就对他不客气!接下来,毕汝谐打算邀上假表弟等等1968年北京江湖的狐朋狗友逼孟桂新还钱,另雇打手。不料,孟桂新既不敢杀人更无法退还已经花掉了的90元钱,却也没有胆量干脆黑吃黑吞了毕汝谐的钱;被逼无奈,竟然异想天开,决定靠出卖毕汝谐摆脱困境! 孟桂新是社会底层的混混,粗通文墨;孟桂新的岳父是个普普通通的站街警察,孟桂新因而有时俨然以警察家属自居。受岳父影响,孟桂新误以为共产党的司法就像包青天一样公正,首恶必办、胁从不问;根本不了解公检法上层的那些猫腻。 孟桂新的如意算盘是:豁出去拘留几天,只要供出毕汝谐,就能依靠警察干涉赖掉这笔上不得台面的狗肉账;反正毕汝谐是主谋,他是从犯,顶多关几天,没啥了不起。日后孟桂新去了茶淀劳改农场,曾经问其家人:我被劳改三年,姓毕的劳改几年?得到的回答是姓毕的早就回家了,孟桂新气愤地破口大骂。 1975年6月7日深夜,孟桂新携一名同伙,敲响燕东园42号的房门,他面目狰狞地威胁陈守一夫妻说:有人花钱让我杀你们的儿子,如果你们给我100块钱,我可以告诉你们他是谁;否则我就要带人包围你们家,杀你们的儿子! 陈守一夫妻不愧为深得董必武赏识的政法老干部,大声呼救;革命群众闻声见义勇为,一拥而上,擒住孟桂新等二人。 陈守一夫妻及革命群众确信此事系毕汝谐一手策划,便夜半前去毕汝谐家附近探看,却并无动静。 6月7日夜孟桂新被抓的荒信在燕东园传开了,杨谊敏根本不知道内中实情,却信口雌黄地说孟桂新是被拿了毕汝谐秘密贿赂的东城公安分局局长王维茂跨区抓捕的,这一虚假情报完全误导毕汝谐的判断 !可恨之极! 孟桂新被捕后连夜审讯,马上咬出毕汝谐;次日,1975年6月8日是星期天,海淀公安分局随即拘传毕汝谐,这是毕汝谐生平第一次与国家公权力迎头相撞;负责这个案子的预审员叫王锁柱,30多岁,胖胖白白,派头不小。 毕汝谐面如冷玉,安坐如山,从容不迫地按照预先设想,侃侃而谈:先是诚恳地表明自己从小嗜喜法律(参见毕汝谐奇人奇事之为拍婆子研究法律),曾经认真学习过中央政法干校的教科书;外祖父黄右昌老先生是解放前北京大学法学院长兼教授;因此一贯遵纪守法,自不待言。而这个孟桂新是借钱不还的恶棍,一心想利用自己与陈家兄弟的邻里纠纷诈骗钱财。这时还有一个插曲:审问时,预审室门外有两个公安人员激烈口角,骂骂咧咧;王锁柱不断跑进跑出劝架、调解,所以谈话的时间拖长了,而这也为毕汝谐精心编制无懈可击的谎言提供了充足的时间条件。 毕汝谐一脸纯真的诚实模样、有理有据的潇洒谈吐成功瞒过了王锁柱;而父母与毕汝谐心有灵犀一点通,立即将毕汝谐夹藏在日记本里的那张王牌—— 北医三院的 精神分裂症证明,送达海淀公安分局;于是,毕汝谐在海淀公安分局看守所待了4个小时后获得释放。 那天,囚室里的有线喇叭反复播放伟大领袖毛主席接见菲律宾总统马科斯夫妇的重要新闻;毕汝谐慢慢走在回家路上,举步艰难;毕汝谐是极端敏感乃至神经质的人,第二天发现小腿肚子竟然有些浮肿,过了好几天才渐而消下去。 警察马不停蹄地按照孟桂新的口供抓了朱宝,朱宝的父亲老泪纵横地对毕汝谐说:朱宝是我家的顶梁柱,如果他去劳改,我们怎么活呀;毕汝谐心如铁石,不为所动,冷酷地暗忖:所谓人生,就是选择并且为选择承担责任;朱宝既然选择收了我30块钱,就得承担收钱的风险。 然而,毕汝谐千算万算,漏掉了致命的一算——他向孟桂新下达命令的时候,朱宝就站在身后几步之外,将二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朱宝被抓以后马上交代实情,经过反复的交叉审问,其中包括好几次夜提;所谓夜提就是夜间提审,即深更半夜把正在熟睡的在押人员叫起来,突击审问,推敲每一个细节;夜提最容易套出实话。 王锁柱反复研究孟桂新朱宝的口供,仔细推敲每一个细节,相互印证,丝丝入扣;最终戳破了毕汝谐的谎话! ——事后,父母对毕汝谐说:那些预审员非常有经验,你怎么能用瞎话骗他们呢。而且,你怎么能相信孟桂新不供出你呢;只有我们解放前这些白区地下党同志才能够严守秘密,保护同志呀。 毕汝谐说:我当然知道孟桂新会出卖我,早就做了提防,只可惜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1975年6月20日是工厂休息日,1975年6月20日是工厂休息日,毕汝谐在家里百无聊赖地拿起苏联作家柯切托夫的长篇小说州委书记,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海淀镇派出所负责北京大学校园的管片警察张某某登门了,说是要带毕汝谐参加海淀分局的学习班;所谓学习班,只是文革期间习用的一种冠冕堂皇的美化说法,就像华国锋叶剑英把四人帮送进秦城监狱,却轻描淡写地说是隔离审查。毕汝谐知道这是一个值得永久记忆的历史性时刻,特意看了一眼长篇小说州委书记这一页最后一句话“你曾经幻想畅游中国故宫”;然后就拿上洗漱用具跟着警察走了。 1975年6月20日,毕汝谐第二次进入海淀分局看守所,用1968年北京江湖的说法,这就是所谓二进宫。 见到毕汝谐,王锁柱预审员脸色一沉说:毕汝谐,你说了瞎话,你竟敢欺骗我欺骗政府,今天你走不了了!然而,当他例行公事地登记毕汝谐的基本资料,得知毕汝谐父母大姐是中共党员,二姐是共青团员时,似乎理所当然地说:毕汝谐,你这样的家庭出身我们会考虑的,你和孟桂新朱宝有本质的区别。 这就说明,1975年,北京公安系统明明白白公示:在法律面前,人与人是不平等的;当局着重考虑政治面目,因人而异。 进入拘留所当天,一个狱警捉住毕汝谐的双手,揿在墨汁盒里,然后拿出铅印表格,逐个按下每一个手指。这一程序清楚无误地表明,今天的毕汝谐与昨天的那个清清白白毕汝谐不一样了,再也回不去了。 双手沾满墨汁可以洗干净,档案怎么办,档案档案,这是每一个毛泽东时代过来人自幼就知道的要命东西,一旦档案里塞进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材料,就像乌龟背上压上石碑,一辈子抬不起头!档案就像影子一样跟人跟到坟墓,还会影响你的子孙后代;毕汝谐感到沮丧了。 1975年夏天,地处海淀镇后官园9号的海淀分局拘留所的真实情况是这样的:当局对于抓人非常慎重,每一个被抓者的名字,都用大大的墨字写在光板木牌,高挂在海淀分局拘留所入口处的墙壁上,所有在押人员的姓名案由一目了然。然而,案由不是预审员书写,而是狱警根据本人口述。6月20号进去当天,一个狱警问毕汝谐你为什么进来,毕汝谐按照既定方针沉着回答有两个坏人诈骗我的钱财;狱警说你被骗了不可能让你进来啊,于是就想当然地在木牌上写上诈骗案这三个字。公安干警纪律严明,不打人、不骂人、不侮辱人;如果被抓者过于放肆(譬如毕汝谐),也只是被罚站或者遭到厉声呵斥;与社会上动辄抖人(1968年北京江湖黑话,即打人)的工人民兵完全两样。每日三餐(星期天两餐)主食基本是玉米面窝头,间或换成大米饭、白面馒头。菜是大锅熬煮各种当令青菜,混着少许肉末,经常出现几块猪下水,偶尔会改善生活,吃一顿纯正炖肉。党的民族政策光芒普照拘留所,每个人入狱后都会被告知:你是不是回族呀,回族有专门的回族餐。 海淀分局拘留所这种伙食水平丝毫不亚于广大普通北京市民。 最难忍受的是居住条件太差,原本关押十几个人的一个囚室,囫囵装下三十多人,溽暑时节,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更要命的是虱子跳蚤很多,咬得人浑身起包。一个月仅仅洗一两次澡。 与毕汝谐同一牢房的有杀人犯强奸犯伤害犯还有就是流氓小偷,有一回甚至进来一个懵懵懂懂的在校中学生,他和同伙为了抗拒上山下乡,成立了一个反共游击队钻进西山;因此受到本囚室刘老炮的嘲笑:你们这十几个人去西山反共,还不够喂狼呢。 入狱后第一次放风,毕汝谐看到了孟桂新,孟桂新极为阴险而得意地微微一笑,仿佛是说:毕汝谐,你终于进来啦,警察不相信你那些瞎话,相信我的实话;毕汝谐狠狠地盯着他,心里想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毕汝谐还看见朱宝,为了麻痹对方,便把两个嘴唇紧紧抿在一起,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地鼓励朱宝为自己守口如瓶。 在号子里面,毕汝谐领略了更为广阔的社会层面;毕汝谐从刘老炮的自我介绍中理出脉络:刘老炮系资本家子弟,父辈是前门著名华北楼餐馆股东之一;1956年公私合营以后,家道大不如前,刘老炮非常抵触,自暴自弃,破罐破摔。从50年代开始,就在北京大街上鬼混;刘老炮与毕汝谐相互交换50年代北京江湖与1968年北京江湖的信息,毕汝谐说68年顽主玩主在街上往往因为犯照(恶意的眼神)打架,而刘老炮说50年代坏孩子用数来宝彼此挑衅“打竹板响连天,我的孙子在前面”! 还有一位中年汉子谢德全,他属于北京人说的那种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刺头儿,精神上大概有点毛病,经常进出安定医院回龙观住院处,后来工厂领导嫌弃他,就把他硬塞在这里。刘老炮、谢德全这二位长期不明不白地关押在海淀分局看守所,学习班嘛,关押时间可长可短,在法律上没毛病。谢德全素来以李玉和自诩,经常哼哼唧唧革命样板戏红灯记里李玉和迈步出监的唱段,这在看守所是犯忌讳的,意味着蓄意对抗无产阶级专政,而狱警们懒得管他。 有一位50多岁的历史反革命,国字脸、灰白面皮、眼睛骨碌骨碌乱转,完全符合国产故事影片里敌方军警宪特等等反面人物形象,一看就是个坏人。他从来不说一句话,只是闷头写着所谓材料,也不给人看。突然有一天,狱警宣布逮捕他,立马给他戴上手铐,从此就不摘下来了。那些社会底层的土溜子很同情他,每天帮他洗碗解手,不怕麻烦。 李鬼遭遇李逵;毕汝谐伙同杨谊敏设计出来的那些粗浅的法律歪招,可谓班门弄斧——陈守一主任及妻子胡滨(海淀区人民法院副院长)娴熟地利用相关法律知识,声称毕汝谐属于间歇性的精神分裂症,其作案时精神状态完全正常,必须接受法律制裁。 毕汝谐就此领教了共产党司法远比沙皇俄国司法峻厉,卡莫曾经出入多家精神病院,各项郑重其事的检查不胜其繁琐;而这里垄断了对精神病患者的甄别权和解释权,根本不对毕汝谐进行哪怕是最起码的精神病司法鉴定,就粗暴武断地做出结论。 ————后来,看到这张如同废纸的北医三院精神分裂症医师证明,大姐说:小弟呀,你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众所周知,监狱里难免两种饥饿:肠胃饥饿以及性饥饿。放风时候,时而闪过一个身穿白色警服的漂亮姑娘身影,在押人员死死地盯着她,在囚室里长久地谈论她,据刘老炮说她叫王芳,“她还真杵(1968年北京江湖黑话,即判决劳改)了不少人呢。” 1975年7、8、9三个月,北京政坛气候诡谲暧昧,关于江青等人的种种政治传言满天飞,而邓小平主张整顿经济,深得人心,一时间风头咄咄逼人,势不可挡。在这个特定历史时刻,北京民间普遍同情老干部及干部子弟,反感文革及四人帮。 毕汝谐因而沾光在看守所受到几位素不相识的狱警的宽待: 一, 狱警甲同情地对毕汝谐说:你这是何苦呢,花了钱还把自己送进局子。 二, 毕汝谐在囚室里与清河著名地痞王宝森(恰与后来自杀身亡的北京市副市长同名同姓)打架,狱警乙不由分说就把王宝森拷了起来,而对毕汝谐仅仅给予口头警告。 ——本囚室有个解放军总医院的干部子弟小李子,与毕汝谐一见如故,结为哥们,彼此交流1968年北京江湖经历,相互打气。小李子因为打架伤人被判处三年劳动教养,等待起解。他问毕汝谐:你干吗没事儿找茬儿跟王宝森打架?毕汝谐叹气说:我的体力一天不如一天;如果我身体垮了,这帮现在笑嘻嘻的土溜子,马上就会翻脸,一起扑过来欺负我,趁着我还能打架,震一震他们吧。我练过拳击,我刚才那个右勾拳盖了帽了! 小李子则实事求是地说:一般化,一般化。
三, 有一回洗澡的时候,毕汝谐一边往生殖器上抹肥皂一边大大咧咧地喊班长(在押人员对于狱警的统一称谓),这在看守所是犯忌讳的,等同于当面辱骂狱警,要是搁在别人身上,马上就会停止洗澡,返回囚室;而狱警丙却放了毕汝谐一马。
四,1975年,海淀分局看守所的房屋设备相当简陋,毕汝谐入厕的时候,隔着破损的看守所围墙,甚至能够看见外面袅袅升起的炊烟、听到男人女人轻松愉快的说笑。
蹲的时间越久,毕汝谐愈益渴望自由;因此,他不断给狱友讲基督山伯爵、小城春秋等等中外小说里的越狱情节,借以抒发对于自由的向往,而这恰恰犯了看守所的大忌;王宝森给毕汝谐打了小报告,狱警丁却只是笑笑,听之任之。
毕汝谐进去后,父母托东城分局局长王维茂(后据王维茂夫人常和平阿姨透露:王维茂竟然也被妖女杨谊敏腐蚀了!)跟海淀分局的孙付局长说了话,希望按照邻里纠纷处理;王锁柱预审员来到家里,表示不日就要放人,父母很高兴;万万没想到陈家长子陈一征(当时是湖北的一个工人)横插一杠子,书面揭发毕汝谐是反动小说九级浪的作者,企图借九级浪这个政治把柄送毕汝谐去劳改,永绝后患。这下子事情就闹大了!在一次提审中,王锁柱突如其来地甩开正题,阴阳怪气地说:听说你还写过一本关于警察和小偷的小说呀,叫九级浪!毕汝谐如闻晴天霹雳,心里打鼓,嘴巴上依然矢口否认:我也听说过这本小说,但是我和小说九级浪毫无关系 !
毕汝谐一直扛得很好, 可谓铁嘴钢牙;王锁柱说:毕汝谐你是一个顽固的人,朱宝孟桂新一进来就撂了(说实话),你到现在还不说实话!毕汝谐嘴巴上说软话:我到了这儿,政治生命和个人生命都在你手里了,我怎么能不说实话呢;但是一涉及具体问题,硬是死活不肯认账! 毕汝谐笃信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的经典口诀,坚决不承认自己是九级浪的作者,之所以没能扛到底,完全是意外之灾:毕汝谐的灾星女人杨谊敏吹牛说,她曾经通过万里家的特殊渠道查看北京市公安局内控档案,关于毕汝谐的材料里包括九级浪手抄本。毕汝谐一辈子敬畏官人,看轻非官人,误以为万里家手眼通天,信以为真,于是乎在狱中做出致命的错误判断。 这天,有两个不明身份的家伙,来到预审室,以客座身份陪同王锁柱预审员审问毕汝谐;毕汝谐出狱后得知,这两个 土得掉渣的笨家伙 ,都是北大法律系的工农兵学员;奉陈守一主任之命打着教育革命、开门办学的旗号插进来一脚。 百度关于工农兵学员:工农兵学员 文化大革命时期的高校学员 1966年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取消了全国高考,直到1970年大学才重新开始招生,实行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和学校复审相结合,后来人们把这些从工农兵中选拔的学生称为“工农兵大学生”。到1977年恢复高考前,全国高等院校共招收了94万基于推荐制的“工农兵大学生”
这两个坚拒自报家门的家伙,开场白起得平平淡淡:毕汝谐,我们知道,你家是69年11月从沙滩中宣部宿舍搬到燕东园的;这几年,你都跟什么人接触啊。 毕汝谐按照自己的法律知识以及对有司衙门的理解,老练地回答:我深居简出,什么人都不接触。 那个打头的甲突然单刀直入:什么深居简出,你拍了多少婆子呀!没理你就是了! 这一下确实击中毕汝谐的软肋——在1975年那个时候,拍婆子还算是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在法律上很难界定,说不清道不明,弄不好就会给自己找麻烦! ——1976年毛泽东死后、打倒四人帮之前,北京市枪毙了几十人,其中一个就是因为拍婆子! 毕汝谐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怎么,这个也要查吗;那个打头的甲狠狠地说:你的所有问题我们都要一查到底! 毕汝谐打量着他们,紧张地暗自盘算:听这口气似乎像是市局来人;在毛泽东时代文革期间,由于没有军衔警衔,所有人都穿统一制服,只能根据言谈气派判断其身份。 终于问到了九级浪,那个为首的甲厉声质问毕汝谐:为什么不说张三写九级浪李四写九级浪;全北京的人都说是毕汝谐写九级浪? 毕汝谐暗自嘲笑对方水平太低,便胸有成竹地回答:三人成虎、曾参杀人,世界上广为流传的谣言还少吗;他们显然不知三人成虎、曾参杀人的出处,眼神茫然。 假如毕汝谐知道面对面的只不过是两个来自北大法律系的无权无势的小萝卜头,就会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只要这样死磨硬泡下去,自可以得到狱外父母的救援,平安脱身;遗憾的是,妖女杨谊敏打着万里招牌编造的假情报令毕汝谐掉链子了,供认了—— 这时,那个进门后始终一言不发的乙拿出了一个红皮记事本、封面上有烫金大字北京市公安局;毕汝谐心里开始打鼓,红皮记事本、烫金大字北京市公安局鲜艳炫目,给久困囚室孤立无援、精神紧绷到了极点的毕汝谐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错觉——按照文革前出版的犯罪心理学教科书(潘菽主编)所示,预审员应该巧妙地展示某些审问道具,以期取得此地无声胜有声的效果。 毕汝谐因此误以为来者确系北京市公安局的特派员,而九级浪这事已经被市公安局掌握,抵赖不过,内心防御体系瞬间崩溃!他妈的,好汉做事好汉当!好吧,我就是九级浪的作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回到号子,毕汝谐真的害怕了,冷汗热汗浃背交流;毛主席说过利用小说反党,是一大发明;一本小说刘志丹就让大官习仲勋完蛋了,弄死个毕汝谐算什么呀!毕汝谐自幼熟读右派文选等等内部材料,清楚地知道共产党对于意识形态上的异端,眼睛里不揉沙子,打击狠重,毫不留情!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 ----出狱后,毕汝谐得知狱外的父母听到九级浪这三个字后惊得面如死灰,这是大姐从海淀分局内部保卫科长张桂林那里打探来的消息;父亲颤抖抖地说我要喝一杯水,结果茶水呛了一身!父母比毕汝谐更懂得共产党的专政铁拳残酷无情! 从来人絮絮叨叨的问话中,毕汝谐判知陈一征挖空心思,罗列出一个曾经阅读过九级浪、与毕汝谐谈论过九级浪的见证人名单,而这两个家伙腿脚勤快,逐一查问,毫不放松。当时在北京,关于九级浪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作者的传言;几年来,毕汝谐大大咧咧地以九级浪作者的身份在社会上接触过无数人,赖无可赖! 毕汝谐因而绝望地对小李子说:如果送我去劳改,我就自杀——一头撞死在铁门上! 小李子哼了一声,说出两个字:无聊。 ——出狱之后,毕汝谐惊诧地获知,在1975年七月上中旬艰难胶着的非常时刻,狱中的毕汝谐与狱外的父母心有灵犀一点通,一而再、再而三产生了令人不可思议的神秘心灵感应;父母在家里曾经这么说:燕东园29号果然出劳改犯!要是小弟去劳改,我们就自杀;但这同样也只是说说而已,后来,父母又把这一违背党性的错误说法矫饰为:即便你去劳改,我们还是要鼓励你重新做人,争取光明前途,要相信党的政策。 其实,这里面也还存在另外一种可能性:毕汝谐劳改几年,体验民瘼,脱胎换骨,嗣后紧紧尾随所谓大墙文学之父张贤亮丛维熙,为新时期奉献另一种风致的劳改题材小说。 ——1981年春,毕汝谐第二个正式女朋友(中央军委办公厅李希庚副主任之女李新宇,处女;参见毕汝谐奇人奇事之处女情人记略)在解放军总医院住院治疗;毕汝谐去探病,顺便找到小李子的母亲,傻呵呵地说:我和他是1975年夏天在海淀分局看守所的铁哥们,我一直很想念他;小李子的母亲紧张地连连摆手说:算了吧算了吧,还是不要再见面了;终于没能见到他。 然而,供认九级浪的次日,毕汝谐就发觉不对头了!毕汝谐何等敏感,仅仅从王锁柱与他们俩早上见面点头打招呼的神态,就断定他们俩不是上级来人,而是平平常常的一般同志;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毕汝谐想啊想啊,绞尽脑汁,就是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毕汝谐更是从审讯中一个细节,体会整个案情有了可怕的变化,王锁柱再也不说什么你和朱宝孟桂新有本质不同——在毛泽东时代,政治问题比一切刑事犯罪更严重更可怕! 渐渐地,狱中的毕汝谐品出味道,越看越觉得这两个家伙不地道,很明显,他们根本没有上级主管部门特派人员所应具有的那种威仪;他们常常故作老练,却愈益自曝其短!有时候,毕汝谐以攻为守,反问他们:请你们給我讲一讲党关于革命群众进行文艺创作的相关政策条文(毕汝谐借机把自己划归革命群众范畴);他们俩面面相觑,说不出所以然;其中那个拿着北京市公安局本子的家伙支支吾吾地说:党是支持革命群众创作的,但是不支持写反动的东西;这完全是废话空话。更见鬼的是,王锁柱以及两个家伙要求毕汝谐逐章逐节讲述小说内容,而他们显然对九级浪的情节人物一无所知!这说明北京市公安局以及海淀分局并不掌握九级浪的材料!毕汝谐心里悲怆地大呼:上当了、上当了!该死的杨谊敏害了我!我明明已经顶住了武松的铁拳,却被武大郎的王八拳打败了!老天爷,看来不仅孟桂新是骗子,深得自己信靠的杨谊敏是更大的骗子!毕汝谐被两个骗子内外夹攻,天塌了! 接下来的审讯中,王锁柱突如其来地说:有一回燕东园几个小孩儿在打乒乓球,你过去抢了人家的乒乓球,全都踩碎了! 毕汝谐一言不发却如五雷轰顶——毕汝谐斯文有礼,根本不可能做这样蛮横无理的事情,而这却明明白白传递出一个危险信号!北大方面向海淀分局送来这个显系捏造的子虚乌有的罪名,标志着北大方面为打击自己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而这件鸡毛蒜皮、不足挂齿的区区小事,竟然能够进入预审员的视野,而且正经八百地端上桌面,说明海淀分局业已无条件倒向北大方面,全力打击毕汝谐! 毕汝谐吓得半死,在号子里连连哀叫我完蛋了我完蛋了!经多见广的刘老炮冷笑道:毕汝谐,发昏当不了死,既然犯到这儿了,你就得活活受着!6月8号那天,你凭着精神病证明撞了出去,这在海淀分局是破天荒啦。你这回能不能撞出去,就看你爸爸妈妈能不能打开这把锁! 是的,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父母身上;作孽啊,谁教他们是毕汝谐的父母! ——出狱后有一天,恢复自由的毕汝谐骑自行车经过海淀分局看守所,看见刘老炮已经成为享有极大人身自由的劳动号,正在看守所大门口搅合水泥,他们彼此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心照不宣:毕汝谐依靠父母合法越狱了! 紧跟着发生这样一件事,让毕汝谐彻底看穿了这两个家伙的底牌:正午提审,毕汝谐已经走出监区,那两个家伙也匆匆忙忙赶到了,而王锁柱还在忙别的案子,就把毕汝谐连同这两个家伙一同晾在了操场,站在烈日下等候召唤。海淀分局的预审室是一溜寒酸的平房,不隔音,毕汝谐听到王锁柱的一声断喝你就从中渔利是不是,由此猜想这也许是一个投机倒把案子。毕汝谐冷冷瞟着两个家伙,心想在这个等级森严社会,王锁柱就是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把北京市公安局的钦差大臣晾在烈日下暴晒啊, 毕汝谐坚信自己上当了,这两个人肯定是冒牌货!这两个家伙肯定不是官人,分明是鸡毛蒜皮的小人物! ——说到底,北京大学只不过是一个教学机构而非政府部门,北大的介绍信拿到社会上还缺乏必要的权威性。毕汝谐的铁哥们、全力帮助九级浪以手抄本走上社会的推手张祥龙(参见毕汝谐奇人奇事之北大哲学系一级教授张祥龙),在接受北大法律系这两个土老帽外调时,公开嘲笑对方水平太低,不成体统。 —— 九级浪完成后,毕汝谐交给张祥龙等等三两知己传阅后便收回原稿。翌年早春,方知手抄副本已如雨后春笋,数不胜数了。毕汝谐因此结识了许多不甘寂寞的同龄人,一本正经地坐下来,漫论国事、文事、私事。他们后来的命运泰半不妙:死了、疯了、傻了、毁了⋯⋯ 这两个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呢,哼哼,爱谁是谁,毕汝谐从此就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为了消遣这两个婢充贵妇的家伙,毕汝谐甚至玩起骷髅卖俏的把戏,对他们说:号子里太吵了,我整夜整夜睡不好觉,好多事都想不起来了。请你们先给我安排一个单人牢房,让我好好睡几天,我保证彻底交代! 大错铸成,覆水难收——一字入公门,九牛拉不回!事已至此,毕汝谐决定亡羊补牢,不管怎么样,都得做垂死挣扎!为了掩盖拍婆子的所谓罪行,毕汝谐采取了文革期间习见的抽象肯定、具体否定的办法,也就说嘴巴上承认自己拍过婆子,而在讲述具体情节时,却是云山雾罩,东拉西扯;用无数芝麻掩盖拍婆子这个西瓜!他口若悬河地说:我拍婆子就是男生女生在一起学滑冰,在冰场上学滑冰总是要有一个过程的,按照抗日军政大学官教兵、兵教官、兵教兵的教学方法,女生有穿速滑刀的、也有穿花样刀的,但是我从没见过女生穿球刀打冰球的,你们听说过有打冰球的女生吗? 说来说去,拍婆子成了一个空空洞洞的大帽子,没有任何一个具体的人、一件具体的事情加以佐证,弄得王锁柱预审员和那两个小萝卜头哭笑不得,却又不能不按照审问条例的规定一字一句地照实笔录,最后还郑重其事地核对内容,让毕汝谐在每一页纸下面签字,盖上鲜红的指印。毕汝谐每每对王锁柱预审员脸上陪笑,对他俩则不理不睬,而心中一视同仁地怒骂:他妈的,我就是要累着你们这些王八蛋!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毕汝谐自幼便是睚眦必报之人,即便到了拘留所,也要用这种不是办法的办法报复对方。 就这样,毕汝谐不动声色地在心理博弈中以退为进,一点一点地找回自己的利益。为首者露出一丝坏笑说:群众揭发你常常晚上带女孩子回家;毕汝谐话赶话地说:我们那是在一起学习哥达纲领批判呀。接下来,毕汝谐开始一知半解地阐述哥达纲领批判的伟大历史意义以及光辉现实意义,弄得两个家伙一头雾水。 ——回到家中,毕汝谐方知道父母也称他们为北大的两个家伙;也就是说,监狱内外,一家三口不约而同地使用了统一的称谓。 打头的家伙又说:交代你拍婆子的事吧,交代那些婆子的学校地址姓名;毕汝谐一拧脖子,干脆地说:我没有拍过婆子,我只是在冰场上跟一些女生一起学滑冰,每天在冰场见面,冰化了,冰场关了,就没有联系了。 打头的甲又紧追不舍地问:你和女生有没有出轨的行为呀。 毕汝谐盯着这两个鱼目混珠的家伙,几乎是恶狠狠地说:我从小看论语孟子,满脑子男女授受不亲的封建思想,怎么可能越轨呢。 打头的甲拿出毕汝谐先前交代的九级浪材料,拍在桌子上说:胡说,九级浪是怎么写出来的,毕汝谐,你想抵赖吗? 毕汝谐冷笑道:文学创作和现实生活难道是一回事吗,你难道连这个都不懂吗?!你这个样子怎么能胜任工作呢?!甲乙同时语塞了。 眼看着业已到手的审讯成果又要泡汤,王锁柱预审员烦躁地说:毕汝谐,你怎么出尔反尔啊;打头的那个甲也敲边鼓说:毕汝谐,你还是老老实实交代,竹筒倒豆子!你不要心存幻想。 这一下,毕汝谐干脆变成滚刀肉,看人下菜碟——频频对王锁柱预审员点头哈腰,而对那两个始终不肯暴露真实身份的家伙横眉冷对,却又故作沉思状,一言不发——按照犯罪心理学教科书里面的审讯心理流程:被审问者敌视审问者是对自己最有利、对审问者最不利的心理状态,只有保持顽强的对抗心理,才不会让审问者牵着鼻子走,才不会让审问者乘隙撬开嘴巴! 这个甲又问九级浪的手稿在哪儿,毕汝谐说我拿到颐和园的荒岛上烧了(真实情况是毕汝谐和杨谊敏埋在颐和园荒岛上,文革后又连同假表弟把它挖了出来。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老舍之子舒乙拍板将九级浪手稿作为文物收藏于中国现代文学馆;参见毕汝谐关于九级浪的一段回忆)。 ——彼时,杨谊敏于毕汝谐类似罂粟之于瘾君子,在某些时刻可以作为药物使用,但过度依赖反而导致自毁寿命。 为了避祸,毕汝谐想把九级浪手稿埋在颐和园玉带桥后一个环湖的孤岛上,待云开日出时,再作道理(说到底,还是秉承中国传统的藏之名山传之其人的观念,希望有朝一日,文化革命的案翻过来以后,九级浪及其作者毕汝谐可以重见天日)。但是在文革期间,要找一个帮手陪你干这件事太难了;毕汝谐的那个假表弟,多年来跟毕汝谐出生入死,满北京城拍婆子,情同手足(参见毕汝谐奇人奇事之拍婆子制造冤案);但是,假表弟不肯跟毕汝谐一起去。那个时候,人们对于跟政治沾边的事情都是非常害怕的,退避三舍。毕汝谐一连问了几个与其关系很好的女生,一概拒绝!杨谊敏振振有词地说:你别管我是不是9级干部的女儿;我爱你,爱到可以为你牺牲生命的地步!毕汝谐,你周围还有第二个可以为你牺牲生命的女孩吗? 毕汝谐默然不语——确实没有了。再后来当局批林批孔,形势孔急;据说江青发话:社会上有六本手抄本小说反对文艺革命。蜀中无大将,廖化当先锋;杨谊敏是唯一可以充当助手的人选,毕汝谐迫不得已,接受杨谊敏的毛遂自荐,带着她一起去了。 毕汝谐在日记里含糊其词地记录了此事,原文如下—— ⋯⋯最后,决定举行一种迷信的除妖仪式:把一束代表各种病魔及不祥之物的纸片深深藏入土中,使其不见光日。于是,我们驾着一条笨重的小船,荡过两湖之间的门坎似的窄窄的通路,穿越朽烂的木桥,踏上那四面环水的孤岛。她先走去了,按照曲折的路径攀上顶峰。我跟去后,发觉她竟是沿着陡峭夹壁上砸出的许多坑洞,依次爬上四层楼高的山顶!我畏缩地往后退了几步,终于咬紧牙关上去了,而后也安全地下来。在山顶,我们走过了几个凿得很深的回字形深坑,在最后一个深坑前站下来;边沿上有几块风干了的人粪,坑前有半张1974年2月28日的参考消息;很明显,另外半张用来揩了屁股,已经被风吹去了⋯⋯我们轮流用铁铲和手刨开松软的灰色沙土,清除掉横七竖八的干草和刺手的荆棘,把纸片埋起来⋯⋯最后用脚踩结实。又是她先攀壁下去了。 我把空书包掷下,许久才听到令人心惊的落地声。我为有这样勇敢的女伴而骄傲,但也为她这种似乎并无必要的莽撞而担心。我们甚至准备了足够的干粮、耐用的球鞋和一把镰刀(万一需要夜宿,可搭个草棚)。哦,无论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青春的火焰总在心头熊熊燃烧,而且烛照出冰河解冻、天空放睛的明天…… 转过年来,1975年春,张春桥发出“打土围子”的叫嚣,又一次触动了毕汝谐的心病。那时昆明湖解除冰封不久,尚未放船,杨谊敏自告奋勇独自游水上岛,检查旧地,重设标记。杨谊敏下水了。下水之前发出的誓言是:相信你的妻。北京4月初气温不高,昆明湖水还很凉,一个年轻女子要有多大的胆量和决心,才敢冒这个险啊。 ——杨谊敏极度渴望摆脱原生家庭,极度渴望成为毕汝谐正式的女朋友,并且进而嫁给毕汝谐;为此,她不惜孤注一掷,在政治上以及生理上完全豁出去了!杨谊敏却因此居功自傲,为非作歹,在龌龊的邪路上越走越远。 甲又问是用火柴还是用打火机,毕汝谐没好气地说:我没钱买打火机,是用火柴烧的。 王锁柱预审员加重语气说:为什么要写九级浪,毕汝谐,你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此时此刻,毕汝谐彻底恢复了冷静缜密的思考能力——在任何刑事案件里,犯罪动机都是量刑的关键因素;他重新构建了内心防御体系,假痴假呆地满嘴跑火车,以求金蝉脱壳:1970年是个重要年头,1970年是列宁诞生100周年,也是贝多芬诞生200周年,百年一遇的大庆呀!由于列宁非常喜欢贝多芬,我想纪念列宁也纪念贝多芬和他的贝九(贝多芬的九部交响乐),就稀里糊涂地写了这么一部小说。这番话弄得对方哭笑不得。如此一来,写作九级浪的动机就不是反动思想而只能算是落后思想了。 ——毕汝谐借九级浪男主人公陆子之口,说出了自己对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的决定性的政治判断:“我们争论否定之否定定理是否正确,据此,某些历史现象会不会一再出现……” ; 这是一个政治预言:文革否定了十七年,未来中国将否定文革而形成否定之否定;未来中国具备十七年的主要特征,却是十七年的更高级的阶段!日后中国政局的变迁,证明毕汝諧料事如神! 1970年深秋,20岁文学青年毕汝谐在政治上的远见卓识,超越当时全中国所有第一流的大政治家—— 1970年深秋,毛泽东执迷于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乌托邦理论,至死不悟; 1970年深秋,林彪的真实的政治理念,至今不为世人所知; 1970年深秋,周恩来以妾妇之道迎奉毛泽东,唯唯诺诺; 1970年深秋,邓小平流放江西南昌,龙困浅水,无暇虑及未来中国的政治远景; 1970年深秋,蒋介石执迷于反攻大陆的梦呓,至死不悟。 铁窗之内,毕汝谐被迫走下自我构筑的神坛,修正了对自己的看法:你呀,三天两头去莫斯科餐厅吃西餐,整天价拈花惹草,多少人都羡慕你嫉妒你——痛恨你!多少人暗中盼着你倒霉——亲痛仇快呀,某某某、某某某还有某某某(眼前掠过一系列貌合神离的所谓朋友)听说你进了局子,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你忘乎所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看不起普通人、害怕成为普通人,但是他们这些普通人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蓝天白云之下,而你只能蜷缩在铁窗里面,到底是谁聪明谁傻呢。你的内心太脆弱了,太脆弱了!总是依靠外部力量来印证对自己的看法——为了充当超人/人间神,你把杨谊敏这个乌龟王八蛋当成安身立命的通灵宝玉,你本质上其实一点也不自信!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之所以倾颓也(诸葛亮出师表);男骗子孟桂新、女骗子杨谊敏接踵而至,一骗一个准儿!你怎么这么傻呀! 放风时候,在押人员交头接耳,传递信息,毕汝谐听说孟桂新判处劳改三年,感到欣慰;而孟桂新则像蔫黄瓜一样垂头丧气。还有一件事也可以证明狱内的毕汝谐与狱外的父母心有灵犀一点通;毕汝谐在狱中期望朱宝也随孟桂新一同劳改,与此同时,父母则在 狱 外对北京市公安局负责经办此案的特派员(货真价实的特派员!)说:朱宝是个惯犯,我们希望把朱宝也送去劳改;对方回答:不行,法律不究既往!如果你们一定要送朱宝去劳改,势必要加重对毕汝谐的处理;现在我们已经是对毕汝谐最大限度的通融了。 这个细节鲜明地体现了1975年北京市公安系统的真实状况:走后门可以颠倒灰白,但是不能颠倒黑白! 王宝森对毕汝谐恨之入骨,趁毕汝谐熟睡之机,把他挂在绳子上毛巾还有放在地上的牙刷肥皂等物扔进了尿池,因没有证据,毕汝谐也不好说什么。于是毕汝谐写明信片回家要求补送,结果家里送来一大包毛巾手纸明信片等等,毕汝谐把多余的东西分给刘老炮、小李子、沈等狱友,刘老炮赞道:你们这些干部子弟就是海派!文革开始那年,我还和陈小鲁(陈毅元帅之子)蹲过一个号子呢,他也是把家里送来的东西分给大家伙儿!毕汝谐自幼敬畏官僚等级制度,连声表白说:不一样,不一样!陈小鲁家是大官,我们家不是,我们家不是! 七月上中旬,一连十几天没有提审。严酷的铁窗生活,无情地鞭笞着妄自尊大的毕汝谐——七月流火,正午时分烈日的阳光直射进牢房,毕汝谐无可躲避,眼前甚至出现了一片白花花的幻影。盛夏时节突如其来的雷阵雨降落,潲进铁窗打湿了他的被褥彻夜难眠。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柳永忆帝京);毕汝谐开始了直击灵魂的叩问:为什么我会落到这种地步,我真的是超人/人间神吗,不,不是的!外敌孟桂新与内奸杨谊敏这样两个低能儿、拙劣骗子,你都招架不住,你算什么超人/人间神呢;你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任性孩子! 人在狱中,毕汝谐终于认清了外敌孟桂新与内奸杨谊敏的真实面目;恰在此刻,又一个高明骗子适时出现了;他小声说:毕汝谐,你的褥子湿了,我的褥子是干的,你把我的褥子垫在上面吧。这个人姓沈,面孔白静,谈吐斯文,自称是北京外语学院日语专业的工农兵学员,因为在学校集会时与外国留学生吵架,被外语学院的革命群众扭送进来。雪中送炭,毕汝谐老实不客气地接受了他的好意;沈诚恳地说:我跟留学生吵架是小事,没几天就能出去,我的褥子就留给你用吧。然后自己直接睡在木板上。在毛泽东时代,布票棉花票按照人头发放,因此棉被棉褥是值得看重的物件,更不必说眼下是在监牢里!因为轻信吃了杨谊敏大亏的毕汝谐,以为遇上了狱中雷锋,非常感动,就给沈写了一个纸条是自家住址,说:你出去后找我父母,就说你把被子让给我了,他们会答谢你的。 沈确实很有文化修养;那个时候当局提倡读马列的包括哥达纲领批判在内的6本书,艰深难懂,不是好啃的,沈却能够讲的头头是道。在号子里枯坐无聊,毕汝谐曾经与沈赌背唐诗宋词,说好了你一首我一首,不许停顿,不许重复;结果背到200多首的时候,毕汝谐卡住了,想不出新篇了——毕汝谐输了,沈赢了,毕汝谐却是输得心服口服。沈并非仅仅摘章索句,时不时还有即兴发挥,当毕汝谐卖弄风雅地说起柳永忆帝京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沈马上接口说道:展 转 数 寒 更 , 起 了 还 重 睡;不过现在咱们是三伏天,可以改成展 转 数炎 更 , 起 了 还 重 睡;毕汝谐钦佩不已,引为铁窗知己。他们又说起元好问即遗山先生的十日花开十日红,花开不见百年人,无穷名利无穷苦,有限光阴有限身;联系此时此地的自身处境,二人唏嘘不已。沈问毕汝谐夜间有梦无梦,毕汝谐说常常梦见父母抱着自己痛哭! ——出狱后,二姐毕克茜说小弟你进去后父母常常流泪,就摘下眼镜用衣角拭泪; 毕汝谐面如冷玉,咬紧牙关说:我在狱中对自己好,就是孝敬父母!父母则说小弟你这种想法是对的 。 1975年7月30日下午,王锁柱于沉寂多日之后,突然又一次提审毕汝谐,这一次是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而非预审室,王锁柱要求把毕汝谐把整个事件从头到尾重复一遍;毕汝谐心想反正当时没有录音机,死硬不松口,仍然坚称自己是受到朱宝孟桂新这两个坏蛋联手诈骗; ——回家以后,父母说:6月20号那天,你如果一进去就说实话,海淀分局马上就会放你回家了,而你一口咬定是上当受骗,他们就不肯放你。 毕汝谐面如冷玉,怏怏地暗忖:要是你们能够托梦给我就好了。 王锁柱支棱着眼睛放出强光说:毕汝谐,你到底想不想走啊;这话让毕汝谐感到非常诧异——我想不想出去有什么用啊,横竖我要去劳改了! ——毕汝谐之所以胆敢对抗王锁柱,一味软磨硬泡,瞪着眼睛说瞎话,不仅仅因为背后在市公安局、海淀分局都有人(海淀分局内部保卫科科长张桂林以及后来预审科长薛成才等等是父母的内线);更重要的是,1972年毛泽东曾经在铁道部副部长刘建章夫人刘淑清来信上批示废除法西斯式的审查方式还说要把犯人当人看;圣旨降临,正规监狱就罕见刑讯逼供体罚打骂了 。 ——百度关于1972年,毛泽东在交通铁道部副部长刘建章夫人刘淑清来信上批示: 1972年12月18日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上的一个特定日期,涉及多项重要批示及决策。 当日,周恩来即批告李震、杨杰、吴庆彤办三件事,(一)将刘建章保外就医,并通知其家属子女前去看望。(二)将刘建章全案结论抽出送国务院李先念、纪登奎批。(三)请公安部会同卫戍区清查北京监狱待遇问题。再在年内作一次彻底清查。凡属法西斯式的审查方式和虐待、殴打都需废除;如有犯者,当依法惩治,并容许犯人控诉。 ——在毛泽东时代,公检法系统人员作为无产阶级专政的刀把子,享有很大特权,相当级别的干部走进预审室也得低首下心。薛蛮子贵为中央统战部副部长之子,碰见一个冒牌警察,立马怂了,按照对方要求,以书面形式详详细细交代了自己的风流韵事,沦为北京干部子弟圈的笑柄(参见毕汝谐回忆薛蛮子)。 这时外面喊王锁柱有你的专电,王锁柱出去了;所谓专电,系指公安系统专用的保密电话。毕汝谐抓住这个机会打量环境,办公室外面显然就是老百姓的民宅;毕汝谐突然产生极其强烈的越狱冲动,企图翻窗逃跑,然后躲到奶妈素美在山东日照县农村老家!然而,如同哈姆雷特般犹豫再三,毕汝谐最终还是纹丝不动; ——后来回家了,毕汝谐把这事讲给父母,父母平平静静地说:看守所附近住的都是公安局特别筛选的积极分子,你跑不掉的;你就是跑掉了,又有什么用呢,人家来问我们你跑哪儿去了,我们还是得交代你跑到奶妈素美在山东日照县农村老家了。 毕汝谐深深震动了,自己与父母的心灵感应又一次得到印证,何其神秘乃尔!在过往的家庭生活,自己与父母从未哪怕一次提及奶妈素美和她在山东日照县农村老家,而在这样一个非常时刻,却又不约而同地想到这条退路!既然非法越狱不可能,合法越狱就是唯一出路! 毕汝谐热泪盈眶,哽噎说:爸妈,你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父母依然平平静静地说:这是父母的责任。你的罪恶也很大,这一回是掩过去了。 话说王锁柱接了专电回来,毕汝谐何其敏感,从王锁柱的眼神里,隐隐约约看到不同寻常的意味——那是一种接到上级命令、而本人并不服帖的复杂眼神,而这于自己似乎是一线曙光! 毕汝谐的眼光扫了扫办公室里摆放的那些铁皮暖水瓶、白瓷水杯,久违了,这些正常社会习见的生活用品!毕汝谐心头迅速掠过长篇小说野火春风斗古城里关敬陶被俘后以讨水试探金环、长篇小说红日里面张小甫被俘后绝食绝水为求生复又不得不讨水的细节,试探着说了一句:我渴极了,给我杯水喝吧;按照审讯室的一般惯例,在押人员提出这样的请求,都会遭到预审员的呵斥别忙着喝水呀赶快交代问题吧,要喝水回号子里喝去!号子里每天送三餐的时候给点开水,其他时间只能喝自来水管子里的生水。但是这一次,王锁柱竟然用白瓷水杯给了他一杯凉白开!毕汝谐更加确定事情似乎有了某种转机,首先谈话地点不是预审室而是办公室,极其不寻常!而且,王锁柱递水时那种别别扭扭的神色似乎像是得到了上级的什么指示,却又心有未甘;死马当活马医吧,趁着那两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不在场,毕汝谐苦苦哀求王锁柱说:王叔叔(王叔叔——屈尊地奉承仅仅比自己大个十一二岁的小小预审员为长辈,毕汝谐打心眼里腻歪;人在矮檐下,不敢不低头!而这显然給王锁柱的自尊心带来很大的满足)!王叔叔,相信我吧,如果放我出去,我再也不敢干坏事了!王锁柱欣慰地点点头,脸色如雨后初霁。 毕汝谐的话是发自肺腑的真诚保证,也成为海淀公安分局勉强认定毕汝谐认罪态度良好的主要根据。但是毕汝谐的口头保证只能是说说而已,不可能落到实处。 ——1985年2月16日,首都机场;当毕汝谐通过海关的时候,母亲望着他的背影,发出慈母对游子满怀殷望却又注定枉然的呼唤:小弟,勤勤恳恳,规规矩矩!毕汝谐不忍回看母亲,只顾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 毕汝谐生性叛逆,心灵驿动,毕汝谐不可能勤勤恳恳,毕汝谐不可能规规矩矩!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毕汝谐只能按照其生命逻辑一条道跑到黑,除非化学阉割或者物理毁灭! ——回家以后,毕汝谐与父母对1975年7月30日下午这次谈话的全过程进行复盘;毕汝谐表示这一次说软话是想给王锁柱一个台阶,毕竟以前的态度太恶劣了(用北京土话来说,这叫耍骨头),父母则说:不能轻视这些具体办案的小家伙,他们的意见对于结案也是很重要的。 1975年7月30日下午,王锁柱预审员代表海淀公安分局对毕汝谐母亲和大姐宣布:毕汝谐思想反动、落后,道德败坏,考虑他是初犯,宽大处理;回家后你们要好好管教他。 1975年7月30日晚7时左右,准备用晚餐的毕汝谐,听到狱警喊他的名字并且收拾全部东西;按照海淀分局看守所惯例,未被宣判者收拾全部东西,只有两种可能:释放或者移送市局。毕汝谐以为是转送北京市公安局看守所了,不料,平常穿便服的王锁柱,此刻穿着一身白色警服,态度威严地说:毕汝谐,一再说对你宽大处理(咦,从来没有听你说过宽大处理这四个字呀),今天你可以回家了;事儿没完,还要接受社会主义大院批判,如果你表现不好还要回来! 走出监区,毕汝谐看见大姐毕慰萱迎在监区铁门之外,疑惑不解地说:怎么会放了我呢;大姐直截了当地简明扼要地说:你赶上好时候啦。 ——原来,毕汝谐于北京大学校园买凶杀人未遂这个案子,在法律上可大可小;陈守一、胡滨夫妻务求其大,而毕汝谐父母则务求其小!陈守一之妻胡滨系海淀区人民法院副院长,动用关系,一心要致毕汝谐于死地,斩尽杀绝;七月初,陈守一家放出消息毕汝谐要去劳改,燕东园上上下下都传开了——继周浩博之后,燕东园29号即将出现第二个劳改犯! 七月上中旬,敌我双方进行反覆的、多个回合的桌下较量;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夏日,父母含泪写了陈情信給刘涌伯伯,谓我们教子无方,深感愧疚;我们年老多病,仅次一子,希望照顾一下,实在不行的话,请安排在北京郊区劳改农场,方便日后前往探视,云云。父母一辈子清高自尊,从不开口求人,这一次为了拯救独生子毕汝谐,置党纪国法于不顾,豁出脸面,彻底破例了!刘涌伯伯阅信后答应帮忙;经一系列桌子底下的操作,如此结案:孟桂新作为本案首犯被发往茶淀农场劳改3年,而毕汝谐作为初犯获得宽大处理,回家了!北京市公安局给出的略显牵强附会的司法解释是:孟桂新敲诈勒索未遂,系自主产生犯罪恶念,而毕汝谐并没有教唆其敲诈勒索;因此,孟桂新应对本案承担主要法律责任。而毕汝谐系从犯,又是初犯,可以宽大处理。至于九级浪,刘涌伯伯有个指示:我们不要把注意力放在毕汝谐这样的毛孩子身上,而是要查一查他后面有没有长胡子的主使者;既然没有查出主使者,对毕汝谐和《九级浪》就不要立案了。 ——百度关于刘涌 刘涌,男,1915年9月生于山西省静乐县,1934年参加革命工作,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北京市公安局秘书处处长、办公室主任、副局长兼政治部主任、机关党委书记,北京市委政法部部长、市委常委、市委监察委代理书记、市高级人民法院院长兼党组书记、市保密委员会主任等职务。 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北京市委原常委、市委政法部部长,市政协原副主席,公安部咨询委员,国家安全部特邀咨询委员,北京市公安局原副局长刘涌,因病医治无效,于2015年5月30日3时30分在北京逝世,享年100岁。 形势比人强;1975年7、8、9三个月是所谓右倾翻案风的高潮,老干部说话很吃香;如果再过几个月,批邓和“反击右倾翻案风兴起,刘涌伯伯就不敢帮忙了。 ——百度关于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 “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是1975年11月3日清华大学党委传达毛泽东对刘冰来信的批示开始的。它是在“四人帮”煽动下由毛泽东发动的一场错误运动。 批邓和“反击右倾翻案风”是文革末期由毛泽东发起的最后一次大规模政治运动。邓小平为扭转文革以来的混乱局面的努力被全盘否定,全国刚刚趋于稳定的形势再度陷入混乱。在毛泽东去世,文革结束后,华国锋仍然推进对邓小平的压制,直至1977年7月邓小平复职后,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方告结束。
——2025年是刘涌伯伯诞生110周年及辞世10周年,毕汝谐深深怀念这位于1975年夏天帮助自己合法越狱的大恩人。此恩此德,没齿不忘。 大姐又说:本来,九级浪是按照反动小说立案,那样你就要去劳改了;后来降格成为黄色小说,宽大处理; ——1970年,二十岁的毕汝谐创作中篇小说《九级浪》,其意义有三: (一)毕汝谐挺身而出,石破天惊地发出「文化大革命不好」的勇敢呼声!犹如「皇帝的新衣」里的小孩子!一句大实话戳破一个政治神话! (二)毕汝谐借小说主人公陆子之口道:「我们争论否定之否定定律是否正确,据此,某些历史现象会不会一再出现」;这是一个政治预言:文革否定了十七年,未来中国否定文革而形成否定之否定;未来中国具备十七年的主要特征,却是十七年的更高级的阶段!今日中国政局之发展,证明毕汝谐的超前预言完全正确! (三)毕汝谐鼓吹性自由,坚决反对披着革命外衣的中世纪禁欲主义! 大姐又说:回家前你还要接受北大社会主义大院的批判会;毕汝谐得寸进尺地说:干嘛还要批斗我呀;大姐说:群众的气愤压不下去啊,不批斗你怎么行呢,妈妈还得在会上做一个检查呢。 不拘名义,1975年6月20日至7月30日,毕汝谐被关进海淀公安分局看守所,历时42天!毕生难忘! 蹲了42天,大姐替毕汝谐交了14块多钱伙食费还有足月粮票。必须指出,毛泽东时代的公检法单位是出了名的清水衙门、穷单位,各项经费捉襟见肘,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免费。因此,林昭被枪毙后,政府向其家属索要5分钱子弹费,是基于经济考量,而非为了打击反革命气焰。 随后毕汝谐去了海淀镇派出所,见到本工厂指派的两位代表,有一位是与毕汝谐关系不错的张大雄。海淀镇派出所负责北京大学校园的片警张某某挤眉弄眼地说:汝谐(故意有名无姓以示亲近;事后毕汝谐猜想这是因为他听说毕汝谐在北京市公安局有人,套近乎),你在学习班里学得怎么样啊;毕汝谐力图保持最低限度的尊严,面如冷玉,淡淡地回答:有收获。张某某换了严肃表情说:很好,有收获;接着又用典型的文革语言说:毕汝谐(有名有姓!),你真是有纲领、有行动啊——既拍婆子、又写拍婆子的小说! 毕汝谐低头不语。 张大雄骑自行车载着毕汝谐回到北大燕东园;这时燕东园已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人人脸上挂着逢年过节般的喜悦笑容,个个眼神里闪烁着好奇及幸灾乐祸; 毕汝谐对张大雄说今天我是英雄落难,张大雄则说:小毕你是自作自受,你用假象欺骗了大家。 毕汝谐毕竟是毕汝谐;迅即完成从囚徒到半自由人的心理转换,面如冷玉,漠无表情,款步走进燕东园操场,已经有一把空椅子醒目地摆在那里。毕汝谐心中发出一声冷嘲:今晚我是第一号主角!迎着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充满敌意、轻蔑、嘲讽的目光,毕汝谐坦然地充满优越感地暗忖:我长得比你们每一个人都精神,我看不起你们!我回来了,燕东园29号并没有出现出第二个劳改犯! ——1985年初,毕汝谐出国之前,曾经带着索命情人池慧(时为海军总医院小儿科医生;这是一位有夫之妇,是外表柔美、內秉风雷的奇女子。2010年,此人作为九三学社的民主人士,当选全国政协委员。参见毕汝谐奇人奇事之索命情人),漏夜来到空荡荡的北大燕东园操场拍照留念。 ——毕汝谐以局外人的轻松口吻指指点点说:1975年 7月30日晚上,我就是在这里接受所谓反修大院防修大院联合举办的批斗会,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这一次我是坐着而不是站着,文革期间我参加过好几次批斗会,这是唯一一次坐着,体现了所谓无产阶级给出路的政策精神。当年北大是毛泽东树立的所谓六厂二校,是落实无产阶级政策的模范单位 。 ——百度关于推广“六厂二校”经验(1968年下半年—1970年) 本词条由中共党史出版社和党建读物出版社提供内容 。 1968年夏秋,为了推动全国的“斗、批、改”运动,毛泽东派中央警卫部队8341部队进驻北京针织总厂、北京北郊木材厂、北京新华印刷厂、北京二七机车车辆厂、北京南口机车车辆厂、北京化工三厂等六个工厂和清华大学、北京大学(统称“六厂二校”),领导那里的“斗、批、改”运动。毛泽东亲自听取“六厂二校”的汇报,对其经验进行批示。在党的九大上,毛泽东向全党介绍“六厂二校”的经验。中央按照毛泽东的批示,将“六厂二校”的“斗、批、改”经验批转全国。1968年下半年至1970年间,“六厂二校”几乎提供了“斗、批、改”的所有主要经验。这是实践和完善“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在各个方面推行“左”倾错误的一个重要行动。但在当时的背景下,“六厂二校”经验对抑制一些极左做法、稳定局势、缓和矛盾起到了一定作用。 ——1984年7月22日,毕汝谐在大街即长安街上偶然认识了海军总医院小儿科副连级医生池慧,天雷勾动地火,双双陷入如醉如痴、近于疯狂的爱情/畸恋,池慧甚至自命为毕池氏。毕汝谐因而再度不可救药地陷于爱情/畸恋这一重力思想不能自拔!后来,由于池慧系已婚军人,无法通过正常渠道申请出国,毕汝谐竟然投靠台湾驻纽约特务头子曲上校,企图借助台湾方面的国家力量将池慧接来美国!在毕汝谐身上,爱与恨这两种极端的感情,远比常人狂热、炽烈、不可遏制!因此,爱与恨于毕汝谐同样是有可能招致毁灭后果的重力思想! ——百度关于池慧 池慧,研究员,现任中国医学科学院医学信息研究所所长、国家健康科普专家。 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十一届、十二届、十三届委员 ,第十二届 和十三届 人口资源环境委员会委员。九三学社第十四届中央委员会委员。 主持批斗会的是北大社会主义大院的负责人王西护,北大后勤部门的一个工宣队头头,年过半百的壮年人;他高声宣布说:今年6月7日晚上,我们社会主义大院出现了歹徒行凶未遂的恶性事件;现在,花钱雇凶的毕汝谐已经坐在这里,接受革命群众的批判! 接下去就是各色人等——工人代表、革命家属代表、红卫兵代表、红小兵代表、革命知识份子代表等等相继发言,无非是一些老生常谈。文革期间,任何事情都被升高到阶级斗争高度,北大社会主义大院认定毕汝谐是新生资产阶级分子;有个女工徐燕茹身兼北京大学革命委员会委员(代表革命家属)这一官方职务,跟毛泽东的红人迟群谢静宜说得上话,口气特别狂,不单附庸风雅地引用张春桥的文章论对资产阶级实行全面专政,还说毕汝谐就是不折不扣的土围子,胡乱扣上阶级报复这样大得离谱的政治帽子!最后甚至诬指毕汝谐父母为其提供了买凶杀人的资金——因为她无论如何不相信毕汝谐自己有这样的经济能力! ——1977年夏,为庆祝解放军建军50周年,北京举行第四届全军文艺会演;毕汝谐作为沈阳军区前进歌剧团的剧本创作员欣逢盛会。有一天中午时分,毕汝谐回家,恰与业已卸任的北京大学革命委员会委员(代表革命家属)徐燕茹一对一狭路相逢;凝神对视,徐燕茹看着毕汝谐的红领章绿军装,脸色尴尬至极;而毕汝谐面如冷玉,用目光说话:你才是土围子,你才是阶级报复,而我是无产阶级专政的柱石!双方擦肩而过。 当批斗会进行一半的时候,有个身份不明的中年男人(1975年,北大校园里这种身份不明的家伙何其多!),在人丛中站起来举起镁光照相机给毕汝谐拍照; ——事后,父母说他们给你照相的时候,你可以把脸躲一躲嘛;毕汝谐心想我长得好看,从来都是迎着照相机镜头,这一次干嘛要躲呢。听说这人是北大校刊内部通讯的记者,但是后来北大校刊内部通讯没有就批斗会发消息也没有登照片,父母宽心了,毕汝谐却多多少少有几分怅然。 ——只有燕东园社会主义大院的黑板报上报导了这次批斗会;但是并没有点出毕汝谐的名字,而是说XXX的犯罪行为,打了三个叉。 又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代表红卫兵发言,其中竟有佳句“毕汝谐视自己为少爷,视别人如草芥”! 好色之徒毕汝谐好整以暇,面如冷玉,心中却暗暗对这位秀外慧中的女孩子发出一声由衷的赞美! 母亲是倒数第二位发言者,大孝子毕汝谐因而如坐针毡;母亲的发言充满自我责备的话语—— 教子无方,深感愧疚等等,公式化、概念化,了无新意,字字句句于毕汝谐 却如同利刃割心!毕汝谐脑海里出现一幅文学气息浓郁的画面——他和母亲不幸流落到了苍凉的千里荒原,满场男女老少化身为不值一顾的草芥,天地间只有母子二人,却是咫尺天涯,无法相认!作孽啊,父母一辈子未犯政治错误经济错误生活错误,却与自己这些乌七八糟的勾当联系在一起,可耻可悲!毕汝谐真的有些无地自容了;然而,为了不让王西护们看笑话,毕汝谐表面上还是面如冷玉,似乎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针对徐燕茹的谰言,母亲额外加了几句话,申明父母对毕汝谐的阴谋勾当一无所知(会后,徐燕茹则说母亲的态度不好);而毕汝谐心想大河有水小河满,保住了父母才有自己的未来。 最后是负责燕东园的管片民警张某某做总结发言,圆滑地兼顾两方,一边说毕汝谐是自己跳出来的坏人,现在因为他认罪态度良好,决定宽大处理;一边又说毕汝谐的父母对此并不知情(而事后张某某来到家里,却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说词这回毕汝谐是被朱宝孟桂新骗了,上当受骗只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了!如果将来处理毕汝谐,那影响可就太大了太坏了)! ——后据燕东园传达室李大妈说,很多群众纷纷议论:毕汝谐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坏人呀。 毕汝谐懊恨不已:文革初期,北京大学校园乱揪乱斗,毕汝谐曾经挺身而出保护母亲(参见毕汝谐奇人奇事之孙金雁姐姐,如今你在何处);而今却害得母亲当众丢脸! 所有批判发言就事论事,对九级浪以及拍婆子只字不提。 这场批斗会没有发生任何武斗体罚现象;但是,毕汝谐却深刻领教了人性的丑恶!在毕汝谐脚边不远处,有几个幼儿园的娃娃,他们费力地重复毕汝谐这个拗口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嘟嘟囔囔毕汝谐活该活该;还捡起草梗砂粒,没完没了地袭打毕汝谐,幼儿园老师安安静静坐在旁边,视若无睹;而王西护也没有制止这些娃娃。毕汝谐由此相信人性中包含着痛打落水狗的本能冲动,并没有人教唆这些娃娃,只能说天性如此!而这些不谙世事的小娃娃审时度势,发觉可以随便欺负毕汝谐而不会受到惩罚,胆大妄为,肆无忌惮!
仿佛置身于剖析人性的大课堂,毕汝谐肆意放飞遐想:1967年中南海批斗刘少奇,高层不会命令底下人殴打国家主席刘少奇,但是,既然刘少奇成为落水狗,人人都争先恐后地痛打落水狗! 今天,自己也已成为落水狗了!
批斗会结束后,毕汝谐回到燕东园传达室,王西护说:毕汝谐,你的丑事已经家喻户晓了;毕汝谐暗忖:只要不劳改,我啥都不在乎!另外有个梁效笔杆子煞有介事地说:毕汝谐,你怎么能这样做呢;不要说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即便是在资本主义国家,金钱也不是万能的!毛主席这么大年纪了,还带领全国人民前进;你这样做,对得起他老人家吗?! 北京大学革命委员会委员(代表革命家属)徐燕茹端着官架子逼问:毕汝谐,你为什么想杀人? 毕汝谐绝对不敢暴露敌视文化革命的政治态度,便避重就轻地道:这是一种消遣。 举座瞠目结舌! 回到家里,毕汝谐第一句话是:爸妈对不起,我害了全家人! 作为人世间最仁慈的法官,父亲的回答是:没关系,不要紧;母亲则说:只要你回家了就好,回家了就好,妈妈受得住。他们说你是土围子,妈妈说你是好孩子。 作为资深白区地下工作者,父母在7月30号这天一直保持高度警觉,深怕北大这头文革怪兽又闹出什么妖蛾子,阻挠毕汝谐回家;直到燕东园大喇叭宣布批斗毕汝谐大会开始,他们才最后落下心中的石头。 毕汝谐又担心地问:我还会回去吗,父母说:释放你是市局的决定,分局只能执行。 毕汝谐怯怯地再问:能不能请刘涌伯伯帮忙,把海淀分局的审问档案抽出来呀;父母苦笑道:如果是高衙内时代就可以;国家有严格的档案管理制度,不要说抽出来,就是以后想看一看,也要有相当级别的介绍信 !小弟,你真以为爸爸妈妈是国家主席啊,爸爸妈妈无权无势,能有多大的力量保你呀。 毕汝谐顿感万箭穿心之痛! 刚刚吃了一餐自家好饭(按照1968年北京江湖的说法,出狱后回家第一餐是吃自家饭,拉号子屎),毕汝谐又还原为入狱之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任性孩子,悻悻地说:这回要是我去劳改了,我就铁定一辈子反党反社会主义! 父母嗤之以鼻,冷笑不已。 享受团聚喜悦的同时,父母又冷静地表现出资深白区地下工作者的深谋远虑,他们说:要保持警惕;当初,翦伯赞夫妇已经解放了,发了毛主席像章回家了,后来被军代表吼了一顿,双双自杀了,这是个教训。 可怜天下父母心,此后几天父母轮流排班,日夜陪护毕汝谐,生怕他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据父亲说毕汝谐回家当天,半夜里突然坐起来,嘟嘟囔囔说:这是在哪儿呀、我真的是回家了吗;而毕汝谐醒来后却完全不记得有这些事情。第二天,父亲带着毕汝谐散步到五道口农田,父子俩相约比赛捉蜻蜓,童趣乡趣,两皆盎然。
又一天,毕汝谐习惯性地顺口说想自杀,母亲冷笑道:那才真是亲者痛仇者快!除了我和爸爸会伤心难过,外人听了只会哈哈哈笑着说太好啦毕汝谐终于死啦。
——俗话说:瘌痢头的孩子也是自己的好;批斗会没过几天,父母听说哲学家任继愈(日后成为国家图书馆馆长)要给女儿找对象,竟然不识相地把毕汝谐最出色的照片送了过去,结果是自讨没趣。 1975年中秋节,毕汝谐与父母一同品尝月饼;父母叹息:小弟闯了这么大的祸,我们还能一起过中秋节,化险为夷啊。小弟,你的心怎么这么黑啊!你一点不像咱们家的人啊,爸爸妈妈这辈子宁人负我,我勿负人!
毕汝谐面如冷玉,默默无语;但是心中有些酸楚。 ——1969年5月,为了逃避上山下乡,毕汝谐躲在中央党校高级顾问赵纪彬家,赵夫人李慎仪阿姨(李希凡之姐)说:毕汝谐,你长得很像你爸爸妈妈,可是你的个性一点也不像你爸爸妈妈。 经过三番两次于父母是撒娇、于自己是矫情的自杀表白之后,毕汝谐重新建立了以复仇为主旨的精神世界,复仇信念具有神奇的牵引力,带引他走出人生低潮! 被迫低下高傲的头颅,毕汝谐承认自己遭遇滑铁卢!哦,不是最终败局滑铁卢,而是暂时失利的敦刻尔克! 战败言败,不寒碜!我要复仇!复仇作为一种包含持久激情的意识,就像是瑰丽壮观的海市蜃楼,具有强大的鼓舞性。 我痛恨这个王八蛋世界,具体而言,我痛恨这个王八蛋北大! 麻烦事还没完,工厂里那些一年到头啃窝头咽咸菜的工人同志群情激愤,以革命的名义一致要求批斗毕汝谐。父母说:小弟啊,吸取这个教训吧;一个人犯了错误,要过多少关啊。毕汝谐不想回工厂上班了,父母便不动声色地做了很多疏通工作;本工厂的负责人说要批判毕汝谐,甚至抓住毕汝谐说过利用工作时间看报纸、回家以后读书写作的话上纲上线;父母找到工厂的上级领导,一个叫王烈,一个叫周运增;而后,父母欣然告诉毕汝谐说工厂同意不再批判你了,也用不着写检讨,这回就算保你过关了。 作为九级浪的作者回到工厂,周围的人咸认为毕汝谐绝非池中之物,却因惜才妒才而态度迥异:北大法律系党总支书记兼教授萧永清之子徐冀华处处关照毕汝谐,甚至挺身替毕汝谐遮风挡雨,虽然他们家与陈守一夫妇交情深厚。而历史学者张传玺之子张守青则处心积虑地给毕汝谐穿小鞋,尽管张传玺系毕汝谐母亲的学生。 毕汝谐倒驴不倒架,强撑体面; 有个日后考上研究生的徐姓女工,带着尊崇意味说毕汝谐听说你写了一本书真不容易啊,毕汝谐只是淡淡一笑。有个电工李宝臣却在一次班组讨论的时候,突然冷不防朝着毕汝谐大喝一声:你先想想你姓什么吧!而毕汝谐无比骄傲地应声回答我姓毕!噎得对方无话可说。还有一个姓郗的自称是乒乓球世界冠军郗恩庭的亲戚,他用居高临下的口气说小毕啊现在没人理你了吧,意思是说我还能理你就是赏给你脸了,却不料毕汝谐马上大喝一声滚一边去!姓郗的碰了一鼻子灰,只得自己唠唠叨叨毕汝谐你走向孤立走向灭亡,无趣地离开了。 进了公安局拘留所,却连检讨也不用做,完全跟没事人一样,这在紧抓阶级斗争的文革年代真是一大奇迹,群众议论纷纷。而王烈、周运增则如是说:朱宝孟桂新那两个人是阶级敌人,毕汝谐是上当受骗,大家对小毕不要歧视。群众自然不认可这种说法,私下议论他们是毕汝谐的亲戚。工人群众们看不过去,便密集地使用北京人特有的俏皮话挖苦奚落毕汝谐,说他是穿大褂的蛹是假招子是儿媳妇的大肚子装孙子等等,而毕汝谐当成耳边风。 ——许多年后,毕汝谐方知道这就是金钱的力量。1996年父母第二次来纽约探亲,聊天时,父亲说:王烈是个贪官,他请医生开了几十块钱的药方,让我替他买药,然后把单据发票交给他拿去报销;每次几十块钱,好几次。文革年代谁也不敢手递手直接授受钞票,就想出这么个曲线救国的办法。毕汝谐则说:这钱花得值得呀,要是我在工厂里被七斗八斗,非得斗成个货真价实的精神分裂症!另一位周运增是人民大学工业经济系出身的知识分子干部,比较清高,只不过送给他一些鸡鸭鱼肉等高价食品,他就满意了。文革后周运增当了海淀区工业局长,毕汝谐还托他给一个婆子李景芳调动工作呢,与王烈则一刀两断了。 ——1980年春天,毕汝谐在一个大街上认识了一位在银行工作的姑娘;一年后姑娘说我和周运增的大儿子谈恋爱了,瓜田李下,你不要告诉他咱们俩认识的事,毕汝谐说我保证不说。现在40多年过去了,毕汝谐认为可以说了:毕汝谐与这个好姑娘有很多共同语言,但是连手都没有拉过,清清白白! 毕汝谐出狱后刚刚缓过劲来,即对杨谊敏不容分说地怒声喝道:王八蛋,我XXXX!你竟敢假冒万里编造假情报来糊弄我,这种事情也能开玩笑吗;真危险呀,要是没有这事,我就和你结婚啦!滚,滚XX的蛋! 而父母却说:算了算了,别骂杨谊敏了,政府这次处理了九级浪,没有立案,以后就不会再拿这事难为你了,坏事变好事呀。对待杨谊敏,也要像对待国民党反动派那样有理有利有节!杨谊敏确实很坏,但还不是最坏——她并没有落井下石,把手稿从颐和园挖出来交给海淀公安分局;在法律上,有手稿没有手稿大不一样。 出狱后,经过周详的内查外调,杨谊敏原形毕露,这是一个心肠恶毒、手段圆融的妖女,甚至轻而易举地腐蚀了毕汝谐的恩师贺麟(参见毕汝谐回忆恩师贺麟)。 任性的毕汝谐恨不能立刻将这个龌龊女人一脚踢到爪哇国!终于到了与杨谊敏摊牌的时刻了,谈何容易!杨谊敏使出妖女的十八般手段,一哭二闹三上吊,并且不断重提处女怀孕的铁的事实——是二姐毕克茜陪她去朝阳医院由林荣东主任做了人流手术;她认为这件事给自己造成不可逆的精神生理创伤,所以不能放弃毕汝谐。毕汝谐破口大骂道:你这个政治骗子加经济骗子!你骗走我的钱已经取得大丰收了,还嫌不够吗赶快滚蛋吧! 妖女杨谊敏毕竟是妖女杨谊敏,当即掣出随身带来的一把长锋长柄剪刀,面无表情地开始剪割自己的食指——不是表演不是做戏,而是真正一下一下剪裂肤肉,瞬时鲜血淋漓!妖女杨谊敏保持江姐接受酷刑那般坚毅刚强的神色,念经般地说:和好吧和好吧;毕汝谐自然不可能与之和好,却也只得将她送到海淀医院急诊室,自贴医药费。 毕汝谐暴跳如雷,杨谊敏愈益冷静;最后,毕汝谐吼问她要不要脸,杨谊敏异常平静地一字一顿地说:我——不——要——脸,我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们永远分不开了!毕汝谐冷笑道我就不相信你还能拿手枪逼着我跟你去登记;杨谊敏依然坚定地念经般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不管有没有结婚证 ! 正在这个时候,父亲加入了谈判,语调温和,绵里藏针,说:小杨,我们家出了这么大乱子,家长始终蒙在鼓里,而你不仅明明知道这件事情从头到尾的全过程,还推波助澜,参与了具体细节的策划,你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我们!作为家长,我们不可能同意你和小弟的事情,因为这不利于你们双方今后的思想改造!小弟也为你付出了很多——在里面人家无论怎么逼他,他都没有交代你在这个事情中发挥的不良作用 ;你对小弟说王维茂答应为小弟闯下的祸事兜底,我相信王维茂作为一个公安干部,不会说这样的话!小弟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应有的代价,而你并没有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任何代价!在革命队伍中,结婚离婚都是很常见的事情;如果你愿意对这件事情保守秘密,我们欢迎;如果你不愿意对这件事情保守秘密,我们也愿意承担一切相应的后果(她确实掌握了毕汝谐的若干把柄)!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杨谊敏这个全北京打着灯笼难找的妖女沉思良久,衡量利害,终于说:我愿意保守秘密。 毕汝谐与父亲暗自松了一口气。 毕汝谐败走麦城,固然赔了夫人又折兵,同时却有天大收获,即彻底识破了杨谊敏这个百变毒蛇!因祸得福,快刀斩乱麻,一举割除了这个尾大不掉的妖女,痛快淋漓,此乐何及! 此时此刻,毕汝谐面如冷玉,却泪往心里流——离开了父母,毕汝谐什么也不是!哦,毕汝谐就像数学上的零,只有跟在父母后面零这样的阿拉伯数字才有意义! ——1986年是哈佛建校350周年,母亲应邀赴哈佛讲学,随即通过国际知名的胡秀英教授为池慧办妥全部留学手续;父亲贸然前往这位索命情人家送交相关材料,却愕然获知池慧居然是有夫之妇!翌日,父亲面对泪流不止的索命情人池慧即毕池氏,一边递去一块手绢,一边坚定地说:我不同意你和小弟在一起,你和小弟(的畸恋)只能是一段革命的友谊。 ——父亲此举在政治上、生理上拯救了毕汝谐!由于父亲自作主张强硬拆散毕汝谐与池慧这对野鸳鸯,使得毕汝谐悬崖勒马!这段如诗如歌的爱情/畸恋令毕汝谐付出极高的人生代价,而池慧也因此被海军总医院给予行政记大过处分;毕汝谐与池慧这对野鸳鸯因爱生恨,最终彻底绝交,视如仇雠! 此后一年多,逢年过节,毕汝谐必定去燕东园传达室接受例行的训斥警告:必须老老实实,不得乱说乱动。直到四人帮垮台方止(参见毕汝谐奇人奇事之社会主义大院)。 巨大的屈辱,令极端敏感甚至有些神经质的毕汝谐痛苦欲绝;他在日记上一笔一划地抄录杜牧《题乌江亭》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 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以及恩师曹禺话剧胆剑篇里勾践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大段台词,效仿勾践每日自问自答: 毕汝谐,你忘了1975年7月30日之耻吗? 毕汝谐不敢忘! 文革地下诗人郭路生即诗人食指,曾经正确地指出:毕汝谐善于把日常生活戏剧化;但是这一次,毕汝谐却自作聪明地成为自编自导的悲剧主角! 毕汝谐重情重谊,有一天突降暴雨,他想起雪中送炭的那床被褥,顺带问了一句沈来过吗,就是那个外语学院的工农兵学员,父母说没有来过。说曹操曹操到——沈某来了!还是那副诚实可信的样子,他浮着憨厚的笑容,谈吐得体,不断恰到好处地引用一两段马列毛语录。父母听说他把干净被褥给了毕汝谐,也很感动,就问我们能帮你做些什么呢;沈吞吞吐吐地说:我回学院以后处处吃瘪,你们在外语学院有熟人吗;母亲说我当年有一个老战友浦寿昌(后为外交部副部长)现在是外语学院副院长我可以给你写封信;沈好吃好喝,然后拿着信一去不回头。过了一个月,海淀公安分局的薛成才上门了,说最近抓了一个沈姓骗子,从他身上搜出母亲给浦寿昌的信;沈根本不是外语学院的学生,自然也不会去找浦寿昌,母亲的这封信竟然成了沈在社会上进行诈骗活动的一个道具!1975年那个时候,社会风气比较淳朴,骗子寥若晨星。发现沈是个坏人,母亲很懊悔,就写了个说明材料交给薛成才,一家三口人都觉得晦气。 ——1982年,毕汝谐在北京晚报法制版看到博学多才的诈骗犯沈的案例;沈继续在社会上四处行骗,这天坐出租汽车时,搭上了中年司机,沈对司机自称是研究生。司机家里有一个嫁不出去的女儿,就想把他撮合为上门女婿,沈羞答答地同意了。谁知被带回司机家以后,司机女儿不同意,说不愿意高攀研究生。司机好吃好喝供着他,沈早出晚归,对司机说是去导师家求教,实际是在社会上谋划更大的骗局;后来司机女儿要给他报临时户口的时候发现马脚,就报警了,沈竟然是负案在身的通缉犯! 1976年夏天,也就是毕汝谐于北京大学校园买凶杀人未遂案件整整一年之后,有过这样一个戏剧性场面:在北大校园之内的理发部,毕汝谐与陈守一主任狭路相逢;按照排队理发的次序,他们坐在同一个条椅上,几乎是肩并肩。毕汝谐依然面如冷玉,扮着一以贯之的淡漠表情,视陈守一为无物;而陈守一则侧过半个身子,笑嘻嘻地蔼然看着毕汝谐,似乎彼此之间并无芥蒂。但这只是表面上的假象——双方的心弦都绷得很紧,毕汝谐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仇恨的旋风在内心深处呼啸而过;而陈守一的紧张情绪也从一个细节表露无遗:陈守一离座后,理发师唤住他,陈守一惊叫一声,仿佛出了什么大事,弄清楚原来只不过是遗忘了帽子,方才恢复正常。 1976年,毕汝谐的短期女朋友俞健(后为北大国际政治系1977、78级系花或班花;参见毕汝谐奇人奇事之密不发丧的情人俞健)冰雪聪明,曾经睿智地说:汝谐,只要你自己过得好,就是对陈家兄弟最好的报复! ——文革后,陈守一主任精心耕耘北京大学法律系,培养出包括未来中国总理李克强在内的一批社会精英。 陈守一家住在燕东园42号、毕汝谐被海淀公安分局关了42天,两个42吻合,冥冥之中可有定数?而后,1975年深秋,毕汝谐用42天创作电影文学剧本黑旋风扯诏,得到恩师曹禺的赞赏;曹禺因而推荐毕汝谐赴沈阳军区前进歌剧团任剧本创作员,就此完成了蓝领至白领的越升;三个42神奇叠加,冥冥之中可有某种定数? 与陈家兄弟结下死仇,促使燕东园的老住户纷纷站队表态,毕汝谐这个外秧子理所当然成为众矢之的。其中,北大经济系一级教授樊弘之子樊平最为狂热,给毕汝谐捏造了许多荒诞不经的谣言;陈守一长子陈一征的铁哥们邢祖建最为过分,竟然于十几年后把燕东园的历史恩怨带到纽约,从而遭致毕汝谐的迁怒式的报复(参见毕汝谐奇人奇事之报复邢其毅院士之子邢祖建)。 经此劫难,毕汝谐不仅在正常社会臭名远扬,而且于北京异端圈子声名狼藉,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1975年,有个文学女青年许晓(日后成为光明日报出版社副主编)仅仅因为传播九级浪等等地下文学手抄本便入狱两年,而毕汝谐作为九级浪作者却能够逍遥法外,异端人士们因而普遍怀疑毕汝谐是警方的线人,遇罗克弟弟遇罗文的未婚妻张富英甚至当面啐骂毕汝谐是警犬!为了摆脱这种空前孤立的社交状况,毕汝谐更加频繁地出入大街拍婆子,以求排遣不被理解的内心苦闷。 对于毕汝谐而言,女人就像空气、阳光、水一样须臾不可或缺。 作为受党教育多年的老共产党员,父母对于罔顾党纪国法、基于天地父母心营救毕汝谐出狱这件事,心情极其矛盾复杂。他们知道自己理应大义灭亲,按照北大社会主义大院的要求就是与毕汝谐划清界线,但是内心又有万般不舍!因此,父母在言行上时常自相矛盾、前后不一;他们先是透露了刘涌伯伯帮忙的实情,后来又觉得不太妥当,竟然不伦不类、生拉硬拽地把毕汝谐获得宽大处理这件事情与毛主席最近批准释放所有国民党县团级在押人员胡乱挂钩,说这是北京市公安局体会毛主席的宽大为怀的最高指示,主动放了毕汝谐。一方面,他们害怕毕汝谐有恃无恐继续作恶,就说北京市公安局明确表示只能帮这一次,下不为例;另一方面却又担心万一毕汝谐这个孽障恶性不改,再进去后因为绝望而自杀,便又改口说就算是你再进去,我们也还是得给你想办法啊。毕汝谐 满心惭愧,说:我不会再进去了。后来果然如此。 父母因毕汝谐遭罪了——毕汝谐可以不顾脸面,而他们必须维护脸面;这个案件影响恶劣,父母千方百计想捂下来,不使扩散。燕东园有位罗阿姨,其姑母罗叔章系父母解放前白区地下党的上线(解放后罗叔章仍然以高级民主人士身份活跃于北京上层社会,也就说罗叔章当了一辈子中共地下党员,无论解放前后);父母对罗阿姨说请你不要把这件事情跟罗老说,以后我们自己会跟她讲的,罗阿姨同意了。还有一位父母的老朋友钟韶琴(早年曾经随蔡畅向警予干革命,后来因恋爱婚姻脱党成为家庭知识妇女;文革后经蔡畅提名,钟韶琴成为全国政协委员),父母对钟韶琴说:咱们有很多共同的朋友,希望你不要把汝谐这事告诉他们;你的儿子邓少林山西插队回来闲在家里,我们可以通过北大党委的朋友,安排邓少林去北大校办工厂上班。钟韶琴答应守口如瓶。 背负着毕汝谐这个沉重的十字架,父母任劳而不任怨,牢骚话一大箩筐!母亲说:小弟,你要是永远长不大就好了,永远是一个学龄前的孩子就好了,只要别闯祸,我情愿养活你一辈子啊;父亲苦闷地说:小弟,要是没有你,我们的日子很好过呀。于是他们又开始争论为何会有毕汝谐其人,他们俩都把毕汝谐出世的责任推给对方——母亲说我根本不需要毕汝谐这个孩子,我们黄家有一大堆男孩传宗接代呢,是你要这个孩子的,是你说解放了日子好过了再要个孩子吧;父亲则说不对那个时候我听说吃蝌蚪就能避孕,我想吃蝌蚪避孕你不同意结果有了毕汝谐这个孩子!毕汝谐听着父母一次又一次老调重弹的怨言,面如冷玉,暗忖:不管怎么说,生我的责任在你们不在我!毕汝谐是人间奇迹! ——毕汝谐两岁患脑膜炎,医生认为他要么死要么成为一个傻子或者丑八怪;但是,毕汝谐得到上帝的特别赦免,外貌、智商,两皆不凡! -----1996年,父母第二次来纽约探亲。当他们看到客厅里地球仪上雄鸡状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版图,就像害怕隔墙有耳似的悄声说那真是一个恐怖的地方;借此机会,毕汝谐终于把积蓄几十年的心里话一股脑倒出来:毕汝谐只不过是与中国大陆那个社会制度格格不入,不断地发生冲突,性格即命运,这是性格悲剧!毕汝谐千不好万不好,却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父母的事!当年在中宣部大院里,公认朱庭光家最会教育孩子,朱庭光的爱人是北京市积水潭医院的党委书记,他们家的乖乖女儿朱晓红,是中宣部大院公认的好孩子,就像毕汝谐是公认的坏孩子一样;结果怎么样呢,1982年朱晓红因为和丈夫发生几句口角,一生气就自杀了!温室里的花朵呀,顺便说一下,我那个假表弟阎伯英还在大街上拍中过朱晓红呢,后来史大东说你要是跟朱晓红来往就不能来我家了,阎伯英只得放弃了朱晓红。毕汝谐多皮实啊,两岁得脑膜炎不死不傻,历尽大风大浪,全须全尾活在现在!你们到底想要哪一个——自杀身亡的朱晓红,还是千锤百炼的毕汝谐?父母哑口无言。毕汝谐不依不饶地说:退一万步说,即便朱小红没有自杀一路活下来了,也只不过是一个平凡人;而毕汝谐20岁创作九级浪,无论如何不能说是平凡人! 毕汝谐正在兴头上,母亲却冷冷地插话说:小弟啊,我和爸爸这次来美国探亲,是做好思想准备去监狱看你的;毕汝谐如遭当头棒喝,面如冷玉,默然不语。 ——毕汝谐纵有万般不是,却乃纯孝之人! 文革前,景山学校讨论"是劳动人民养活我们,还是父母养活我们";全校人都说是劳动人民,只有毕汝谐一个人说是父母,极端孤立。文革期间,毕汝谐是少而又少的在革命与父母之间选择父母的大孝子! ——1986年2月,毕汝谐与母亲借住华盛顿一对美国老夫妇家。有一天,母子俩去十几条街外访友;告辞出来后方觉气温骤降,两人冷得打抖,毕汝谐当即脱下棉袄毛衣裹住母亲,自己着单衣疾跑回去!这种类乎卧冰取鱼的中国孝忱,令美国老夫妇震惊不已! ——毕汝谐出国后即在台湾中央日报副刊发表关于大陆系列小说(笔名臧鸣仁,即藏名人也);当时手头太紧,毕汝谐借用一个善心教友家的电话给中央日报打越洋电话,询问稿费事宜;他们表示欢迎毕汝谐与胡娜同时访问台湾,以制造轰动效应;毕汝谐则婉言谢绝了。 毕汝谐知道迈出这一步,不仅名扬天下,还能财色兼收,但是会害苦双亲以及郭健阿姨(1984年,中央歌剧院编剧毕汝谐申请去美国,遭到党委书记/杨尚昆外甥女刘幼雪的强力阻挠,无法成行;时任中央整党指导委员会委员的郭健,亲笔批准毕汝谐出国,该批示由中央整党指导委员会驻文化部联络员向文化部部局两级领导宣谕,于是跳过中央歌剧院这一层级,直接从文化部办理出国手续。参见1984年中央歌剧院编剧毕汝谐死磕党委书记/杨尚昆外甥女刘幼雪),毕汝谐绝对不可能这么做。 毕汝谐刚到美国,民运宿将王炳章博士即邀其去中国之春杂志当编辑,承诺办理绿卡,毕汝谐担心牵累父母,没敢应聘;一个萝卜一个坑,毕汝谐的文友杨漫克就了这个位置,很快就拿到绿卡,而其在沈阳的父母乃至七大姑八大姨饱受国安部人员的骚扰,不胜烦恼! 作家出名,要么像魏巍,靠一篇"谁是最可爱的人";要么像刘白羽,连篇累牍,聚沙成塔。毕汝谐同时具备这两种出名的条件:1987年2月,毕汝谐以一篇“廉颇老矣 健饭如昔——陆铿先生印象记”轰动纽约及香港、台湾,洛阳纸贵;历年来,毕汝谐在海外出版、发表各类作品逾三百万字。但是,毕汝谐一直隐名埋姓,先后使用一百多个笔名,甘当没面目焦挺! 傅聪的成功,建立在傅雷夫妇的尸骨之上;毕汝谐心甘情愿地牺牲了作家至为宝贵的知名度(这是很高的人生代价!),换来父母安享天年(父九十岁又十个月四天,母一百岁又六个月十八天)!回首前尘,毕汝谐为父母做了一个浪子作家所能做的一切,问心无愧!毕汝谐左献芹国家民族,右厚待父母双亲,忠孝两全,此生足矣! 老了老了,重新使用毕汝谐这个名字,以便与"九级浪"相衔接,并申明叛逆写作在其生命中的决定性意义! 毕汝谐不可能不自由用笔,犹如刘三姐不可能不随兴唱歌;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宿命!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1975年至1985年,十年过去了,毕汝谐未能报仇。 毕汝谐,你忘了1975年7月30日之耻吗? 毕汝谐不敢忘! ——文革结束后,由于陈守一是外祖父黄右昌老先生早年的高足弟子,这样一层社会关系于新时期尚有利用价值,陈守一之妻胡滨路遇毕汝谐时,主动微笑示好,意欲搭讪,而此前一贯怒目而视;毕汝谐则面如冷玉,高傲地扭转身子,回以脊背,以示将仇恨进行到底的钢铁决心! ——百度关于黄右昌: 黄右昌(1885年-1970年),字黼馨,湖南醴陵人,法学家、诗人。三岁识千字,五岁能作对联,12岁中秀才,17岁中举人。早年就读湖南时务学堂,后赴日留学,先后就读岩仑铁道学校、日本法政大学,1908年毕业归国参加戊申部试获第一名。历任湖南法政学校教授、校长及省议会会长,1917年受蔡元培聘任北京大学法科教授,1918年任法科学长并两度担任法律系主任,主讲罗马法等课程 。1922年主持起草北洋政府民法典物权编,保留《大清民律》地役权制度 。1930年起任南京国民政府立法委员,1948年任司法院大法官。次年参与湖南和平起义,新中国成立后任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 早年留学期间研修法律,1915年出版中国首部罗马法专著《罗马法》,后修订为《罗马法与现代》,主张以现代立场研究罗马法,提出民事立法改进建议。兼任清华大学、北平大学、朝阳大学、法政大学、中国大学、民国大学等六校教职,与王世杰主编《北大社会科学季刊》。1948年返湘任湖南大学教授,继续罗马法教学 。诗作《梅花十首》引发224首和诗,国民政府遂将梅花定为国花。与祖父黄道让合著《湘西两黄诗》 1985年,毕汝谐作为佛罗里达大学的访问学者衔恨远赴美国。 毕汝谐,你忘了1975年7月30日之耻吗? 毕汝谐不敢忘! 君子报仇,20年不晚;1975年至1995年,20年过去了,毕汝谐未能报仇。 毕汝谐,你忘了1975年7月30日之耻吗? 毕汝谐不敢忘! 北京人有一句话:不怕贼偷,只怕贼惦记着。陈一征就是被毕汝谐惦记上了! 老北京人还有句土话:你坐门楼我坐凳;意思是说,只要有足够的耐性,我总能找着报复你的机会。 进入新世纪,年过半百的毕汝谐复仇意念依旧亢奋,身体却开始走下坡路,不能再等了!君子报仇,30年不晚;30年了,2005年挂历上墙,毕汝谐徐徐吐了一口气,说:可矣。(左传郑伯克段于焉) 毕汝谐委托当年的假表弟打探情况,反馈来的消息令他欢心鼓舞:陈一征还住在燕东园42号,因为业务能力低下无法胜任工作,已经从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提前退休了,待在家里整天无所事事。陈一征的妻子叫李向真,经组织照顾在北大物理学院做一般事务性工作,他们有一个18岁的女儿。陈守一死了,胡滨还活着,搬去北大公寓了。而孟桂新还住在青龙桥那个老地方,与寡母顾淑清相依为命;孟桂新无业,领取低收入补助,有个弟弟是一般公务员,云云。 毕汝谐闻讯大喜,额手称庆;陈一征好歹也是名门之后,逢遇风雷激荡的伟大时代,居然凡庸到这种地步!生于燕东园,长于燕东园,将来死于燕东园,井底之蛙——一辈子没有走出燕东园! 北京人讲话:百斤面捏个大寿桃——废物点心!陈一征是废物点心! 北京人讲话:窝囊嘴里叼着块肺——窝囊废!陈一征是窝囊废! 天下之大,何处隐不下一个陈一征!偏偏陈一征像卧佛一样纹丝不动,连复仇题材的小说电影都不敢这么编呀!北京人讲话:你这不是伸出脑门儿让我弹吗,我不捋(1968年北京江湖黑话即收拾)你,简直是对不起你了!30年河东30河西,1975年至2005年,整整30年!陈一征变成了任毕汝谐痛打的落水狗,主客之势易矣! 30年过去了,一万个日日夜夜过去了,陈一征、孟桂新/顾淑清居然原地踏步,一动不动地等待复仇者毕汝谐归来—— 他妈的,我胡汉三回来啦!陈一征现在就是落水狗!毕汝谐对付陈一征这个废物点心、窝囊废,施施然犹如烹制小鲜! 铁哥们仿佛哲人似的劝说:小毕(依然沿袭文革年代的称呼),你可不能像当年那样鲁莽啦,好汉杀人不用刀! 毕汝谐笑着说:是啊是啊,电影停战以后里,美国佬有句台词:剥猫的皮,可以用各种办法。 毕汝谐随即运筹帷幄,采取非暴力的阴毒手段报复陈一征;遗憾的是,毕汝谐不能把具体手段写出来,因为他不希望人们群起效尤,以此报复仇家。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天知、地知、陈一征知、毕汝谐知。现在毕汝谐老了,但是,毕汝谐回忆这件事情的时候,并不后悔!长篇小说战争与和平里,库图佐夫这样评价损兵折将的拿破仑:活该。在21世纪的今天,毕汝谐这样评价因毕汝谐而大倒其霉的陈家三代人:活该。 为了享受猫戏老鼠的乐趣,毕汝谐特地于进行报复之前给孟桂新打了越洋电话,趾高气扬地冷笑道:当初你想用出卖我换100块钱;可是你忘了人是分成等级的,我进去以后我父母可以把我保出来,你进去谁来保你啊。孟桂新连连称是。 当年毕汝谐被孟桂新唬住了,真以为孟桂新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鲁爷们儿呢,闹了半天,孟桂新比谁都怂!怂人只配享受怂人的待遇,北京人讲话:见到怂人压不住火!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孟桂新牛皮哄哄地说:毕汝谐,这件事已经过去几十年了,我也就不计较了! 毕汝谐无声地狞笑了——在这个丛林社会里,你孟桂新只不过是最弱的弱者,有什么本钱有什么资格跟我计较啊,你不跟我计较我还要跟你计较到底呢,就说:孟桂新,我和你的茬把儿(1968年北京江湖黑话即仇恨)还没有完呢 ,我打听出来了,我认识海淀区民政局的人,你现在拿着低保,我一定要好好地照顾照顾你! 然后,毕汝谐写信给海淀区民政局的关系户:我热爱祖国,很想为祖国做一点事情,可惜心有余力不足!现在我打算做一件力所能及的小事:我的几十年患难之交孟桂新生活困难,一直拿低保,今后我愿意以个人名义每月资助孟桂新500美元,并负责孟桂新的生老病死。请你们把孟桂新的名字从低保名单里移除吧,我很高兴能够为国家减轻一点负担。 孟桂新以及其母顾淑清被列为报复对象;是的,子有过,株连其母!毕汝谐痛恨孟桂新,进而株连其母! 还有王西护、徐燕茹二人——平心而言,王西护是在1975年那种情况下,执行所谓无产阶级政策最好的人;但是,王西护毕竟是1975年7月30日批斗会的主持人,是1975年7月30日批斗会的标志性人物!毕汝谐系睚眦必报之人,因此不能不对王西护进行适度的象征性的报复!2005年到2007年,毕汝谐利用越洋电话,在纽约时间下午即北京时间凌晨,对王西护进行电话骚扰(参见毕汝谐奇人奇事之对工宣队员进行电话骚扰)。 毕汝谐放过了陈守一的幼子陈小全以及朱宝。 以上系一帧毕汝谐视角的清明上河图,亦即毕汝谐的一面之词。 1970年,为了向20岁生日献礼,毕汝谐创作中篇小说九级浪,作为文革批判现实主义的第一人,进入中国文学史; 1975年,为了向20岁生日献礼,毕汝谐于北京大学校园买凶杀人未遂,一滑脚进入海淀公安分局看守所; 2025年,为了向75岁寿辰献礼,毕汝谐撰写毕汝谐于北京大学校园买凶杀人未遂案件暨文革卡萨诺瓦毕汝谐与卡萨诺瓦本尊之异同;一脉相承! 狂爱狂恨、狂恨狂爱的毕汝谐乃是真正的堂堂男子——有可能被毁灭,但是永远不可能被打败! 走笔至此,兴有未尽,毕汝谐寄语抑或尚在人间的王锁柱、陈一征、杨谊敏、王西护、徐燕茹以及朱宝、孟桂新诸人:时不我待,赶快拿起笔来,从王锁柱视角、陈一征视角、杨谊敏视角、王西护视角、徐燕茹视角、朱宝视角、孟桂新视角表述a,众人珠联璧合,形成历史的众棱镜,共襄盛举—— 北大外史(并非儒林外史)第一章!
毕汝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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