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维尔指出,马斯克低估了选举制度的结构性约束(选举人团、单一席位制、政党控制的提名机制等),高估了“民调情绪”所代表的行动意志。不否定马斯克个人的理想与热忱,但花数亿美元成立一个注定失败的党,不如用这些资源去改造党内候选人、推动立法斗争、影响议题方向
老高按:下面的文章真是美国著名黑人保守派学者托马斯·索维尔所写的吗?不能肯定。美国政经学者杨大巍通过公众号“印象与逻辑”发出的文章中也只是说:“95岁的索维尔据称也做出回应。虽然我们尚无法确认评论文章是否由他亲笔撰写,但其内容与风格与索维尔的思想体系高度一致,这也正是我们撰写此文的原因”。比较奇怪的是,杨大巍竟也没有注明转发索维尔原文的出处。 不管怎么样吧,杨大巍的论述和转述的索维尔的看法,都启发我们深思。
自由、责任与幻想:索维尔看马斯克“美国党”的命运
杨大巍,印象与逻辑 2025年7月9日

在一个被幻想、科技狂热与政治短视裹挟的时代,托马斯·索维尔(Thomas Sowell)的声音格外清醒。他出身贫寒,却从不怨恨社会;身为黑人,却从不依赖身份标签;从左翼转向保守之后,更坚定地捍卫自由、责任与制度的尊严。 2025年7月,当埃隆·马斯克在社交媒体上高调宣布组建“美国党”,试图打破两党统治、重塑政治格局时,95岁的索维尔据称也做出回应。虽然我们尚无法确认评论文章是否由他亲笔撰写,但其内容与风格与索维尔的思想体系高度一致,这也正是我们撰写此文的原因。 托马斯·索维尔生于1930年,出身北卡罗来纳州一个贫困的非裔家庭,在纽约布朗克斯长大,自学成才。他先后在哈佛大学、芝加哥大学深造,后任教于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他的思想历经从左翼理想到现实主义保守的深刻转变,这一变化并非出于幻灭,而是出于对政策效果的长期观察与制度逻辑的理解。他将哈耶克式的古典自由主义传统与芝加哥学派的实证精神融合,被誉为“现实主义的守门人”。 他一生著述等身,代表作有《基础经济学》《特权观念》《知识分子与社会》《财富、贫困与政治》等。他的语言犀利简练,逻辑清晰强悍,被誉为“用最少的词说出最多的真理”的典范。 他是现代保守派中少数具有跨种族影响力的知识分子,他以其自身的经历和无情的理性,挑战了“结构性压迫”与“身份决定论”的主流叙事。 索维尔坚信市场的价格机制是社会协调最有效的工具。他在《基础经济学》中指出:“市场不会让你得到一切你想要的,但它能让你在现实中得到最多可能。”政府干预反而打乱秩序,制造短缺、浪费与腐败。 他始终主张限制政府而非扩大福利。他警告说:“政府无法给予任何人某种东西,除非它先从别人那里拿走,通常是在你尚未察觉的地方。”他反对大政府、反对计划经济、反对“由上而下”的道德工程。 他指出,族群经济表现差异多源于教育态度、家庭结构与文化价值观,而不是肤色或制度压迫。他强调:“历史不是从某一点开始的,它是所有选择、价值观和制度互动的结果。” 他长期批评左派政策常常以“好意”自居,却忽视现实后果。他曾说:“真正的悲剧,不在于我们的敌人是什么,而在于我们自以为知道的太多都是错的。”对索维尔来说,道德感不能替代激励结构,愿景不能代替制度逻辑。 他也深知政治制度的力量。他引用杜维热法则指出,在“胜者全得”的选举制度下,第三党注定陷入边缘化。罗斯·佩罗、纳德、“No Labels”都未能打破这一铁律。他主张通过初选与基层推动变革,而非幻想制度外造神。 从表面看,马斯克以“打破两党垄断、建设技术理性中间派”为口号成立“美国党”,试图将“未来主义”植入政治。索维尔说,这不是创新,而是对制度与人性的误解。 他指出,马斯克低估了选举制度的结构性约束(选举人团、单一席位制、政党控制的提名机制等),高估了“民调情绪”所代表的行动意志。他提醒我们,选民的“战略投票行为”是理性选择,而非保守落后。 索维尔不否定马斯克个人的理想与热忱,但他指出:如果资源是稀缺的,那么花数亿美元成立一个注定失败的党,不如用这些资源去改造党内候选人、推动立法斗争、影响议题方向。他警告说: “资源有限,而幻想无限。问题在于我们把最多资源用在了最不现实的地方。” 索维尔从不逃避现实,也不幻想革命。他的理性保守主义,是一种长期主义:相信制度的修复力,胜过激进的破坏欲。 马斯克的冒险宣布虽然声势浩大,但在组织层面上极其薄弱。他假定魅力、财富以及对“中间80%”的模糊呼吁可以颠覆一个已延续数百年的政治结构。这不仅仅是乐观主义,而是一种对权衡取舍、资源稀缺性和选民行为现实的无视所导致的幻想。 美国的政治体制不是一个空白画布,而是一台会无情碾压理想主义者的机器。 即使马斯克拥有无与伦比的资源和声量,他也无法改变这一点。制度存在的意义,不是为了让“救世主”更轻松,而是为了防止社会被他们随意改写。 埃隆·马斯克是天才,但不是政治结构设计师。他可以设计火箭、算法和电动车,但不能凭一己之力重构宪政。托马斯·索维尔的提醒,在今天显得尤为宝贵:不是每一个不满现状的人,都有资格重启制度;不是每一次高呼“改变”的声音,都代表真正的进步。 在这个充满泡沫、喧嚣与道德姿态的时代,我们更需要索维尔式的冷静。那种穿透数据、尊重经验、直面制度限制的清醒。正如他所说: “有些事情如果你认真看了数字,就再也无法认真对待了。”

以下是索维尔的评论原文翻译:
埃隆·马斯克推出“美国党”的举动是一个以大胆著称的政治壮举,但在历史与制度现实的重压下会迅速瓦解。这是我在《特权观念》中所描述的经典案例:一个自我祝贺的精英阶层自以为他们的愿景可以超越嵌入系统、激励机制和人类行为中的长期智慧。 马斯克的冒险宣布虽然声势浩大,但在组织层面上极其薄弱。他假定魅力、财富以及对“中间80%”的模糊呼吁可以颠覆一个已延续数百年的政治结构。这不仅仅是乐观主义,而是一种对权衡取舍、资源稀缺性和选民行为现实的无视所导致的幻想。 让我以所需的精确度来剖析此事,从结构性障碍、意识形态缺陷与实践后果这几个层面进行讨论,所有分析皆建立在历史证据与经验理性之上。
我们首先来看美国政治体系的结构性障碍,它们不仅是一些令人头疼的小问题,而是根植于制度设计之中的“铁律”。选举人团制度、单一议席选区与“胜者全得”的投票机制,共同造就了政治学家所称的“两党优势趋势”。这不是阴谋,而是激励机制的逻辑结果。选民在一个赢家通吃的制度下,倾向于支持那些真正有可能获胜的候选人,以免浪费自己的一票。 1992年,罗斯·佩罗所领导的改革党获得了18.9%的普选票,几乎是五分之一的美国人支持他,然而他却没有赢得一张选举人票。到1996年,他的得票率下降到8.4%;到了2000年,这个政党已成历史脚注,帕特·布坎南获得的选票还不到0.5%。 这不是一个偶然,而是一个模式。自由党,尽管几十年来努力在所有50个州取得选票资格,却从未在总统选举中超过3.3%的得票率——2016年的加里·约翰逊就是如此。 选票法由主要政党控制,进一步收紧了第三党的生存空间,要求它们在严格的时间限制下收集成千上万份签名。即使是马斯克的财富,也无法轻松跨越这些障碍。 这个体系不是一块空白画布,而是一台会无情碾压理想主义者的机器。 接下来我们来看这个计划的意识形态基础,它充满了我在《特权观念》中所批判的“无限愿景”的气味。马斯克假设,仅凭一个有民意支持的人物和一些显示对两党不满的民调数据,就可以建立一个全新的政治秩序。这是精英主义傲慢的教科书式例子。 诸如盖洛普那样的民调显示,58%的人支持第三党,这些数字虽然诱人,但却具有误导性。它们反映的是一时的挫败感,而不是一致的政治授权。 马斯克所瞄准的“中间80%”不过是修辞的花招,而非真正有政治内容的阵营。这群人有何共通之处?低税收?能源创新?反裙带资本主义?这些只是口号,而不是战略。 “无限愿景”认为好意和有魅力的领袖可以超越数百万人的分散知识和利益冲突。而现实远没有那么顺从。 改革党的崩溃,就是在佩罗1996年退出之后迅速发生的。没有广泛而可持续的组织架构,一个依附于单一领袖的政党终究只是纸牌屋。 马斯克的分析预示着同样的脆弱性。“美国党”可能只是一个以个性为中心的政治标签,而不是一个真正的运动。一旦其创始人的注意力转移,或者他的吸引力减弱,这个党也将随之瓦解。 这将我们带到“个人魅力型领导”带来的风险,这是历史一再强调的警讯。所有以个人为中心的第三党运动,无论是罗斯·佩罗、西奥多·罗斯福(1912年)或乔治·华莱士(1968年),一旦其领导人退出,便会迅速消散。 1912年,罗斯福的进步党获得了27.4%的选票,这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成绩。但到了1916年,该党就已不复存在,被重新吸纳进共和党内部。 华莱士的“美国独立党”在1968年获得了13.5%的选票,但在1972年已无足轻重。 为何如此?因为魅力无法取代组织结构。 “美国党”至今没有基层组织、没有州级候选人、没有清晰的政策架构,只是马斯克在社交媒体上的零散发言。缺乏这些,注定不过是昙花一现,而不是一场持久的革命。 市场反应也给出了警示。特斯拉股票的下跌反映了投资者对马斯克政治冒险的怀疑。这不仅仅是市场杂音,它是一个明确的市场信号,揭示出将资源从企业转向政治的真实后果。 在缺乏明确成功路径的情况下,马斯克对于一个“浪费支出与裙带资本主义组成的一党统治”的批评,尤其是针对2025年《伟大而美丽的法案》的指责,确实引发了真实的民众共鸣。该法案据负责任联邦预算委员会估计将增加2.4万亿美元的赤字,体现了那种导致公众不信任的财政鲁莽行为。 但正如我在《经济学通识》中强调的那样,识别问题并不等于解决问题。解决之道并不在于成立一个象征性的第三党,而在于改革现有体制中的激励结构。 “茶党”运动在2010年代就曾成功改变共和党的财政政策走向,完全不依赖新政党。通过在初选中支持理念一致的候选人,它取得了实际成果,远超过几十年来所有第三党的成就。 马斯克拥有数千亿美元的资源,完全可以用来资助这类初选运动,锁定国会或州议会这些真正产生政策影响的关键战场。而一个新政党反而会削弱这种杠杆,在权力高度集中于两极的体系中稀释影响力。 这将我们带到经济学的核心原则:权衡取舍与资源稀缺。资源——包括时间、金钱和注意力——都是有限的。马斯克投在“美国党”上的每一美元,都是没投在扶持共和党或民主党中改革派候选人上的一美元。他在此投入的每一小时,都是没花在优化特斯拉运营或推进SpaceX创新上的一小时。机会成本巨大。 历史数据对此早已做出判断。1992年,佩罗花费超过6000万美元自掏腰包,但改革党始终未能赢得任何选举人票。自由意志党即便常年获得资助,截至2025年也没有一位联邦公职当选者。 马斯克的财富虽惊人,但也无法改写政治资源分配的规则。这个体系奖励的是那些在制度限制下运作的人,而不是那些向风车冲锋的理想主义者。 选民行为也进一步削弱“美国党”的前景。美国人投票时会进行战略性考量,特别是在高风险的选举中。“搅局者效应”——即第三方候选人分流选票导致最不受欢迎者当选的现象——在历史上屡见不鲜。 2000年,拉尔夫·纳德在佛州拿到2.7%选票,被认为是导致乔治·W·布什胜选的关键因素,波士顿大学今日新闻网对此有深入分析。2016年,加里·约翰逊和吉尔·斯坦的总票数虽达4.3%,未改写结果,但却在关键州分流了选票。 明白这些的选民会优先选择“务实而非抗议”的投票方式。这种行为并不愚蠢,反而是对这个惩罚分裂的体系的理性反应。 “美国党”即便在民调中获得60%的替代选项支持,也无法动摇这种根深蒂固的行为模式,除非出现百年未见的心理转变,而这正是历来第三党未曾做到的。 与其逃避制度,不如在制度内部进行修复。历史告诉我们:无论是20世纪初的进步派,还是2010年的茶党运动,真正产生变革的都是在两党内部的改革力量。 国会预算办公室指出,财政政策的主导权在于国会而非总统。这意味着掌控立法席位比组建一个新党更为关键。即便拥有马斯克的财富,第三党也远不如锁定几个关键选区来得高效,在这些地方,数百万美元就足以撼动局势。 这不是悲观主义,而是现实主义,是对政治激励机制规律的敬畏。 市场信号也为此提供了理性校验。特斯拉股价下跌、投资者(如Azoria)观望不前,都表明将企业与政党斗争混合所带来的风险。在经济学术语中,这是反馈机制,提示马斯克的政治冒险可能正在腐蚀他的商业信誉。 在看重稳定性的市场环境下,这些代价并非抽象,而是具体可见的金钱与岗位损失。这印证了我一贯的主张:行动有后果,且往往是未曾预料到的。 马斯克的财富无法让他免于这些现实的制约,反而因其全球影响力而被放大。 最后我们来谈“中间80%”这一假设的致命缺陷。它假定一个统一的温和中间派存在,而事实是,美国选民深度分裂,约有80%的民众不信任对方政党。 任何试图争取这一广泛群体的第三党,都必须跨越这一深渊。然而历史告诉我们,第三党往往只是加剧碎片化,而非实现整合。 绿党和自由意志党各自代表着狭窄的意识形态分支,从未能成为主流平台。 “美国党”同样面临这种风险,吸引一部分人,却疏远另一部分人,最终无法形成可持续的政治力量。 长期治理需要的不仅是轰动效应,还需要可执行的政策框架。无论是减债承诺还是能源创新,在缺乏立法细节和执行机制的情况下,都只是空话。 目前为止,“美国党”尚未发布任何具体政策纲领,只是依赖于马斯克本人的言辞。这不是治国,这是表演。 一个政党需要的是组织深度、州级分支、本地候选人与政策文件,而这些,“美国党”都未提供。缺乏这些基础,它就只是一道闪电,而非一把持续燃烧的火焰。 “美国党”是一个大胆但注定失败的政治尝试,它被制度现实、意识形态误判与资源错配所拖垮。美国的体制天然抗拒理想主义者的挑战,选举人团与选民行为共同保障了两党统治。 在现有政党内部推动改革,远比打造一个代价高昂的新实体更具杠杆效应。即使是马斯克的财富,也无法重写体制规则。 特斯拉股价下跌说明这一点:市场是现实的,它不会为政治冒险买单。 归根结底,一个政党必须有实质内容——政策、组织与结构,而不仅仅是风头与魅力。“美国党”或许能吸引头条,但它极不可能赢得权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