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灭之城

在西方，一幅历经百年的经典油画背后，常常代表着一个真实的故事。而下面这幅画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故事，而是一连串对英国发生深刻影响的真实事件。

这是法国著名的学院派画家保罗·德拉罗什（Paul Delaroche）于1833年创作的油画《简·格雷夫人的处决》，所讲述的，是1554年欧洲宗教改革期间发生在英国皇家的真实事件。

画中这位仅仅当了9天女王的简·格雷，被推上断头台时年仅16岁。下达处决令的，正是历史上著名的英国女王玛丽一世，而她的另一个绰号或许更为人们所知，那就是“血腥玛丽”（Bloody Mary）。

记载：处决原定在1554年2月9日，但为了让本是新教教徒的简·格雷有机会皈依天主教，对她的处决推迟了三天。当时，简·格雷请求允许新教牧师来探望她，但被新女王玛丽一世拒绝。相反，这位新女王转而派了她的天主教神父去见简·格雷，这位神父知道他想要简·格雷皈依天主教的努力注定徒劳，但让他没想到的是，简·格雷还是视他为朋友，并允许他陪她走完最后那段路。

一同被判以极刑的，还有她的丈夫吉尔福德勋爵。就在被处决的前一天，丈夫要求见妻子最后一面，但却被简·格雷拒绝，理由是“那只会增加彼此的痛苦和折磨，况且，我们很快就会在别处见面……”

2月12日上午10点，吉尔福德被带到塔山，许多绅士在那里等着和他握手，他按照惯例向聚集的人群发表了一个简短的演讲。他跪下，祈祷，并要求人们为他祈祷。他被一斧头砍死，之后他的尸体放在马车运回圣彼得教堂安葬。简·格雷从窗口看到这一幕，惊呼：“哦，吉尔福德！吉尔福德！”

随后，简·格雷被带到伦敦塔内的绿地实施极刑。在走上断头台时，简·格雷发表了一段演讲：“善良的人们，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死，因为法律判处我死刑。事实上，我认同违抗女王是非法的。但就我的意愿与利益来讲，我由衷渴望我的罪责就此洗清，在上帝面前，在你们——笃信基督的人们面前，在今天。”接着，简·格雷用英文背诵了诗篇第51篇：上帝啊，怜悯我吧……她把手套和手帕递给女仆，刽子手向她请求宽恕，她答应了，之后向刽子手恳求：“求你动作麻利些”，她甚至还问：“你能在我不躺下的情况下砍下我的头吗？”刽子手回答：“不能，夫人”，于是简·格雷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她没能摸索着找到正确的地方躺下，她哭着说：“我该怎么办？它在哪里？” 可能是塔楼副队长托马斯·布里奇斯爵士帮她找到了地方。简·格雷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主啊，我将我的灵魂交托在你手中！”那正是路加福音中记载的耶稣的遗言。

11天后，她的父亲也被处决。

此时距马丁·路德1517年发起的宗教改革已过去了37年。

而简·格雷之死的背后，则是英格兰皇室围绕宗教改革所引发的一波三折的教会之争。

说到英国基督教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公元3世纪，当时在罗马统治下的英格兰便已有了基督教的传播。罗马帝国覆灭后，英格兰被异教徒盎格鲁-撒克逊人征服，基督教受到限制。至公元597年，教皇格里高利一世派遣6世纪的传教士奥古斯丁（不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神学家圣奥古斯丁）前往英格兰，后者成功地将基督教带到了盎格鲁-撒克逊地区，进而奠定了英国教会的基础，奥古斯丁本人也成了英格兰第一任坎特伯雷大主教（Archbishop of Canterbury）。英格兰教会认为也因此，597年被认为是英格兰教会史的元年。

延续此传统，直至16世纪初，尽管伴随着宗教改革，基督新教脱颖而出，但英格兰仍是一个罗马天主教国家，其宗教事务受教皇管辖。

亨利八世（Henry VIII；1491—1547）

真正变革的始作俑者是英格兰国王亨利八世。他是英格兰国王亨利七世次子，都铎王朝第二任国王，1509年4月22日继位。他也是爱尔兰领主，后来成为爱尔兰国王。

当时的欧洲皇室，通过彼此联姻避免战争成为一种常态。也因此，亨利七世的长子亚瑟曾娶西班牙公主阿拉贡的凯瑟琳为妻。岂料15岁的亚瑟竟于1502年病逝，于是由亨利七世作主，让次子（即后来的亨利八世）续娶了凯瑟琳，订婚时亨利八世才12岁。

1509年亨利七世去世。同年，18岁的亨利与24岁的凯瑟琳正式结婚，并在伦敦的西敏寺加冕继任国王。

正是这桩婚姻，埋下了分裂的种子。

婚后的凯瑟琳数次怀孕，但只有女儿玛丽存活，其余均早夭。1525年，眼见凯瑟琳已年逾40岁，亨利认定男性继承人无望，便和女侍官安妮发生婚外情。1527年，亨利八世请求罗马教皇克莱门特七世（Pope Clement VII）废除他与凯瑟琳的婚姻。但教皇拒绝批准。

当时亨利周围的人都对正在兴起的新教改革风潮表示同情。鉴于此，亨利决定与罗马天主教分道扬镳，英格兰的宗教改革自此拉开序幕。

1533年，英格兰议会通过《限制上诉法案》（Act in Restraint of Appeals），禁止英格兰臣民向罗马教廷上诉法律案件。这使得坎特伯雷大主教无需罗马法庭的批准即可宣布亨利的婚姻无效。同年，亨利迎娶安妮（Anne Boleyn）。

莎士比亚《亨利八世》中的阿拉贡的凯瑟琳

1534年，亨利八世通过《至尊法案》（Act of Supremacy），宣布英格兰国王是英国教会的“最高首领”（Supreme Head）。从此，英格兰教会（Church of England）正式与罗马天主教会决裂，成为独立的国家教会。与此同时解散修道院，没收教会财产，加强王权控制。

这就是英国圣公会的由来。

脱离罗马教廷后的圣公会，仍然保持了许多传统天主教的立场，也继承了伊拉斯谟（Erasmus）保守的改革思想，但同时仍强调维护王权至上。

不仅如此，亨利八世为了确保英格兰君主对教会的至高权威，遂与新教改革派合流，与其建立了联盟。而此前这些新教徒一直被视为异端。

婚姻的变化让亨利如愿以偿，婚后的安妮为亨利生下一儿一女。但正是这一儿一女与姐姐玛丽，在英格兰皇室展开了几经反复的宗教博弈。

1547年亨利八世去世，其子爱德华六世即位，当时他才9岁，是英国历史第一位新教国王。由于他当时太小，无法执政，便由16位执行者依据亨利遗嘱代议政事。当时推定的爱德华六世之后的顺位继承人为：1）凯瑟琳所生之女玛丽；2）安妮之女伊丽莎白；3）亨利八世的妹妹玛丽·都铎的后代，也就是简·格雷。

尽管简·格雷的母亲弗朗西丝原本有资格继承王位（她是亨利八世的妹妹玛丽·都铎的小女儿），而她主动放弃了继承，但根据上述排位，王位怎么也不会落到简·格雷头上。

其实，从简·格雷在行刑过程中的表现就可以看出，她受过良好的人文主义教育，且是当时最有学问的年轻女性之一。1553年5月，她嫁给了爱德华六世首席大臣诺森伯兰公爵的小儿子达德利勋爵。

也许是因为简·格雷是一位新教徒，而且在马丁路德宗教改革期间坚定支持爱德华六世所奠基的英国国教。又或许是因为首席大臣、简·格雷的公公的极力劝说，反正爱德华六世在临终前一刻突然改变了主意：他连续将排在简·格雷前面的玛丽和伊丽莎白从继承人排位名单中划掉，直接提名简·格雷为继承人，同时还亲自颁布了有102名显要人物签字的英皇制诰，签署的人包括整个枢密院、贵族，主教和伦敦市议员等。

之所以划掉玛丽，或许是因为玛丽是坚定的天主教徒，而伊丽莎白，纯属是受到了株连。

1553年7月6日，爱德华六世死于结核病，年仅15岁，没有任何子女。9日，根据英皇制诰，简·格雷被正式公布为英格兰女王。由于当时人们普遍认为：君主不能违反议会的意志，而爱德华六世在没有经过议会的情况下擅自修改继承人，理据似显不足，这给简·格雷继位的合法性蒙上阴影。

而对于这位16岁的女子，人们一度认为她是在受到两家父母操控的情况下被动继位的。

在获知弟弟爱德华六世死讯后，玛丽在第一时间迅速逃到东盎格利亚，那里聚揽着大批玛丽的支持者。诺森伯兰公爵遂率兵前去镇压。岂料他前脚刚走，后脚便是枢密院反水，从支持简·格雷突然转向支持玛丽。

7月19日，枢密院宣布玛丽为英格兰女王，民众欢腾拥护。得知枢密院倒戈的诺森伯兰公爵无奈选择了投降。简·格雷随即被监禁在伦敦塔狱卒的房间。

8月3日玛丽进入伦敦，8月22日诺森伯兰公爵被处死，9月议会宣布玛丽为英格兰女王，是为玛丽一世（Mary I of England）。

对简·格雷夫妇的处决并没有提升玛丽的声望。这对夫妇去世五个月后，著名的苏格兰宗教改革家诺克斯（John Knox）写道：“他们是无辜的……根据公正的法律和忠实的证人，他们绝不会被证明是自己犯下的罪行。”而简·格雷在狱中表现出的对加尔文主义的忠诚，以及刑前所作的信仰见证，则与诺克斯的宗教立场完全一致。

十年后，编年史家格拉夫顿写道：“即使是那些在执行死刑前从未见过她的人，也为她的死流下了悲痛的眼泪。”

新教徒普遍认为：简·格雷是一位殉道者。

玛丽一世

玛丽的童年和少女时代体弱多病，经历凄惨，但却早熟。当时新教得势，她连偷偷去做弥撒都不行，甚至连参加母亲的丧礼也不被获准。她年轻时很漂亮，其良好的教育大多归功于母亲，母亲也是她的第一位拉丁语老师。

这样的一个人一旦继位，发起狠来或许无人可比。

加冕后的玛丽全面倒向罗马天主教，她拒绝承认父亲与罗马教廷的分裂，包括弟弟爱德华六世所信奉的新教。她一手促成英格兰与梵蒂冈的复合。爱德华六世所立的宗教法也被玛丽废除，她甚至尝试说服国会废除亨利八世所立的新教法律，后因无法取得国会成员的一致同意，只好与之妥协。

在恢复天主教的过程中，不少新教徒领袖被处决（特别是被烧死），大约800个较富有的新教徒选择流亡国外。她在位的四年，也是宗教迫害的四年，其间大约近300人因信奉新教被杀，“血腥玛丽”之名由此而来。

为了巩固权力，玛丽用铁腕手段镇压公众，靠宫廷斗争铲除异己。尽管玛丽深知简·格雷本无争夺王位之心，但由于新教势力蠢蠢欲动，甚至试图再次拥立简·格雷为女王，所以迫不得已将简·格雷处决。而妹妹伊莉萨白，则一直被她软禁。

1558年11月，年仅42岁的玛丽一世病逝，她的同父异母妹妹伊丽莎白继位，即伊丽莎白一世。

继位后的伊丽莎白一世，再次上演180度的宗教转向，她采取的宗教和解政策，将教会又恢复到了1553年爱德华去世前的状态。《至尊法案》再次使君主成为英格兰教会的最高统治者。《统一法案》恢复了略作修改的1552年《公祷书》。1571年，39条信纲获得议会批准，成为教会的教义声明。

这一宗教和解形成了人们常说的“伊丽莎白宗教妥协”，它融合了天主教仪式与新教教义，使英国圣公会成为一个介于天主教与新教之间的“中间道路”，同时又具有明显的新教特征，即改革宗与路德宗两种新教形式的混合。

1570年，罗马教皇将伊丽莎白一世逐出天主教会。

1603年，终生未婚的伊丽莎白一世逝世，当时的苏格兰国王詹姆士六世继承了英格兰的王位，成为英格兰的詹姆士一世（James I，1567—1625）。他在位期间，开启苏格兰、英格兰及爱尔兰共主邦联的时代。

詹姆士一世在位期间，委托翻译了著名的《圣经》版本KJV（King James Version，钦定版圣经），该版本于1611年出版，它一度成为英语世界最具影响力的圣经译本之一，深刻影响了英语文学、宗教和文化。

接下来，到了詹姆斯一世之子查理一世统治期间，教会内部分歧日趋严重，被视为传统派的一方，更希望保留传统习俗和信仰；而被称作清教徒（Puritans）的一方，则认为英国的宗教改革不够彻底，他们试图“净化”教会，实施更深远的新教改革。这两派为争夺教会控制权进行了多年的缠斗，最终导致了1642年第一次英国内战的爆发。

四年后，保守派宣告失败。主教制正式被废除。1649年，英联邦取缔了许多以前的习俗，长老会取代了主教制，《威斯敏斯特信条》取代了《三十九条信纲》，《公祷书》中的礼拜仪式被取缔，取而代之的是《公共礼拜指南》。

尽管如此，大约四分之一的英国神职人员仍然拒绝遵守这种形式的国家长老会，他们拒绝接受国家强制宗教的想法。

英国圣公会（Church of England）正是经过这样不断的演变，逐渐在内部形成了高派（High Church）、低派（Low Church）和中间派（Broad Church）三个派别，它们分别有着不同的神学与礼仪传统。

尽管有这样的划分，但划分的其实并不严格，而且三者长期共存，影响着圣公会的发展。在不同历史时期，某个派别可能占据主导地位，但整体上，圣公会以包容性著称，容纳了不同的信仰立场。

五月花号

还有一批清教徒，他们与试图改革和净化英国国教的清教徒有所不同，他们的想法更彻底。他们认为：英国国教对改革的抵制，以及与罗马天主教的剪不断、理还乱，导致英国的教会已经没救了。这些清教徒私下祈祷，使其选择脱离英国国教。

从1608年开始，一群英国家庭离开英国前往荷兰，在那里他们可以自由地进行礼拜。到了1620年，这批清教徒干脆决定：横渡大西洋前往北美大陆。他们认为那里才是“新的应许之地”。

结果就有了载着102名乘客和大约30名船员的“五月花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