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泉
刚进武大,本来是一门心思读书,舅爷密加凡官复原职,正在组建湖北省社会科学院。长辈慈祥关怀发自内心,他喝着酒拍着我的肩膀说;“共产党目前严重断代,你不仅要认真读书,还要争取入党”。
自我定位基本上是党的专政对象,入党一说很突然,不过我也不客气;“你挨整这么多年,能不能够跟我讲一点共产党负面的东西?”
他诡异的一笑,好像猜到我想打听一下什么延安秩事、党内秘闻之类。毕竟是家人,放松且幽默:你知道吗?几十年共产党入党宣誓第一句话就是 “保守党的秘密”,哈哈,跟黑社会有什么两样?执政党按理应该什么都公开嘛。但我们有太多的秘密。为了秘密,可以对我这个老革命动用老虎凳、辣椒水⋯
一声叹息之后,感觉到对年轻人不能太负面,控制住感情,口风一转说;共产党就算是一帮土匪,已成庞然大物,大到外部对它已毫无办法,美苏的原子弹都不怕,死几亿人都不怕,你怎么办?唯有从内部改造,一点点洗心革面。政治不改革,文科也是一潭死水。这是你们将来的任务,你想有所作为,首先必须入党。
至亲长辈的中肯表达,当时我基本认同。
各个系之间专业不同,业务上没得可比,体育成为各个系的竞争场。我们系的书记是个体育迷,他认为系领导的能力,从他们系的体育代表队可以确认。
每年两季校运会,彩旗飘飘,广播嘹亮,所有学生全参加。书记认为:你追我赶之下,能够最有效地提高体育強系的知名度和荣誉感。体育成绩差的系,一开运动会就是一盘散沙。
我最初是班上的体育委员,早上五点多钟就起床带全班同学跑步。其实是在作恶,因为大家都太用功,号称“把四人帮造成的损失夺回来”。都睡得很晚,一大早就大量运动,伙食费13.5一个月,等待我们的只有馒头稀饭和几根咸萝卜,再接下来四节课,个个小脸苍白,据说快毕业的时候,我们年级的女生个个都是药罐子(女生比男生更用功)。
不过年轻人很有弹性,这么一练,达体标的人的确多了,在当时是硬指标。
很快我就晋升为系学生会体育委员,以身作则,巩固了我们体育强系的地位。后来武大学生会也让我去做体育委员。我没有答应,我的目标仅仅是讨好系书记,对于他来说,党票都在他裤兜里,一高兴就乐呵呵掏出来给我一张。
同时,我恨不得讨好所有人,打开水、做好事、不张扬,漂亮女朋友保密,社会关系保密,身段压得低低的。
入党的经历叫人心酸。年年可以做三好学生,但入党的事就是没人搭理。我当然很挫折,多次打探,系书记好像很为难,还有些脑火。当时家庭出身己经没那么重要,其中缘由,直到毕业离校没剩几天了才解开。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我们班有个老大哥老党员,听说后来是某省纪委领导,他直露的对我班党支部成员提问;你们想过吗?我们应该发展什么样的人入党?他提名了第一个发展对象,这个同学来自农村,又黑又小,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零社交。虽是同班,他是哪里人我至今没搞清楚。直到毕业我们年级大部分同学都对他毫无印象。
老党员的观点是;同学中的活跃份子,特别是那些有一些特长或者背景的,我们支部再送他一个党员,那他们还不把我们踩在脚下?所以我认为我们宁可雪中送炭,也不玩锦上添花。
这话是党员后来跟我转述的,我一直非常好奇,这么赤裸裸的私利、小心眼,如何好意思表达出来?
不管说什么,我们班党支部成员就按照他的意见,明确无误地办,“雪中送炭”了四年。
每个人的入党动机都是自私的,也包括我。它就是个私利集团,“为人民服务”绝对是个经典的婊子立牌坊。 有一次校运会我代表系队参加十项全能,强度本来就大,另外还要再加系里的4×100,4 ×400接力,共十二项。最后抽筋了,只差吐血,靠人掺扶下场。
系书记是个仗义之人,每当看到我鞠躬尽瘁,就会去问班书记入党的事,班书记实话实说;你每次问我,我就在支部会问大家,结果每次大家都默不作声,然后就把话叉开了,我怎么办?只好不了了之。系书记很恼火,他又能怎么办?党光环之下包藏的污泥浊水,他还不好意思、不忍心向一个诚心入党的年轻人直说。
毕业将近,中国青年报社提前一步来武大挑人,要求什么活力、见解、写过稿,系书记顺水就推荐了我,并很快征得我同意,提前录取。这时系书记再找班书记,考虑到实际上我己脱离了后面的毕业竞争,班书记卖个人情,再度召集党支部讨论,党员交口称赞,说我这些年努力从未放弃,经得起组织考验,(的确好多同学放弃了),很快全体一致举手通过。系书记这才松了一口气。皆大欢喜。
到北京见了世面,这点芝麻委屈算啥。从党支部到中共政治局常委,党每天的“组织决定”都在考虑先让某某某、谁谁谁委屈一下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