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不洁

如何看待共产党中的好人?这个念头萦绕在怀已经很久了，但是，把思绪写成文章却颇有点纠结和踟蹰，尤其是在当前中共大小官员道德沦丧、醉生梦死的时代，去批评中共内部仅有的几个良心尚存的领袖人物，似乎有些过于苛刻，而且显得不识时务。

“从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的事。”这是很多共产党的干部和他们的子女用来评价自己或者先人的话，显得他们的一生很是坦荡。然而，痛察过去几十年的历史，可以清楚地看到，在多数情况下对得起党、就会对不起人民，对得起人民、就会对不起党，两者之间根本无法调和。比如整风运动、土改、肃反、三反五反、反右、大跃进、文革，数千万人民被屠杀、被饿死、被侮辱，中共内部有几个人敢于站在人民一边?包括被今天誉为中共良心的赵紫阳、胡耀邦、习仲勋等诸位先生，他们哪一个能和这些罪恶切割?胡耀邦先生在延安整风中积极追随毛泽东、赵紫阳先生在广东血腥土改中以及大跃进的不堪历史都是广为世人诟病的事情，即便是经历了惨痛的文革大彻大悟后，胡赵二位先生虽然对中共过去的罪恶有所认识，但是对中共极权体制犯罪的必然性并没有真正的醒悟。在胡耀邦先生被罢黜之后的一次外出参观时，他遇到一对夫妻，他们告诉胡耀邦先生，他们要退党，因为共产党腐败了，没希望了。而胡耀邦回答，党还是伟大光荣正确的。然而，就在此后不久的几个月，中共就在长安街上对反官倒、反腐败的民众大开杀戒，犯下新的、不可饶恕的历史罪行。倘若胡耀邦先生在天之灵有知，情何以堪呢?胡耀邦先生悲剧人生的原因绝非是他过于天真的性格，他能苟存于这个体系还依然存留了一点人道主义的良心应该是一个偶然，他被中共算计、抑郁而终却是必然。

毫无疑问，赵紫阳先生在历史的关头选择了良心，而丧失了自由，成为中共的敌人，从而为百姓所怀念。而赵紫阳先生在长时间的软禁过程中，对国家制度的思考和认识已经达到了中共所有领袖难以企及的高度，但是，我们还是不无遗憾地看到，赵紫阳在六四之后对党加在自己身上的不实之词严加驳斥，他想证明的不过是他对党依然忠诚，对邓小平依然忠诚。直到生命的终了，不知道赵紫阳先生是否有过一句话谴责、批判中共六四大屠杀的话?

想必很多人都知道这句广为流传的话——习仲勋先生一辈子没有整过人。或许，习仲勋先生从内心里不想整人，甚至反感整人。但是，共产党就是一个从思想到行为都要管控的党，一个以斗争为宗旨的党，中共各级领导人不整人还有事情干吗，不整人他能生存吗?不可能，在这个体制中无人可以幸免。著名女作家韦君宜女士在她晚年写就的《思痛录》中就有一行“习仲勋本来是整过我们夫妻的”记载 (《思痛录》文化艺术出版社 2003年 81页)，或许可以证明此论不是虚妄之言吧。

必须正视一个事实，那就是即便在胡耀邦、赵紫阳中共领导最开明的时期，国内的政治迫害也没有停止过，冤案制造也从未停止过。在我们称许共产党内的这些好人的时候，不应该忘记，他们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在我们称许他们一生当中闪光的地方的时候，万万不可把他们想做圣人。在这个制度下，没有人可以坦坦荡荡地做正人君子。

谈到这些中共内部的圣人，不能不谈一下中共内部的恶人康生。康生是很多人切齿痛恨的人，但是，我一直认为，是中共害了康生，而不是康生害了中共。让这样一个中共高层罕有的才子成为人人唾弃的人，乃共产党之罪、极权制度之罪。虽然，历史上也不乏李林甫、严嵩之类的才子恶人，但是，他们给人的伤害与极权体制下的情况显然不可同日而语。康生之恶乃制度之恶，若非这个罪恶制度，康生断不会如此遭人痛恨。

共产党建立了一个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摧残人性、磨灭良心的制度，如果有人一方面在维护这个制度、维护这个党，另一方却还想保持良心、对得起人民，这根本就是自欺欺人。中国有句古话，所谓一旦在朝，焉能无过。在今天的党国，此话应当改为，一旦在党，焉能无罪。在这个制度下，无人能独善其身。人们或许可以对这个制度下的某些人保持一种期待，但是，绝不要对这个制度报一丝幻想。

参加革命就准备好了牺牲一切，但是没想到要牺牲的还有自己的良心。韦君宜先生这句刻骨铭心的话，不知道让多少曾经参加过中共的老人羞赧惭愧、痛彻心肺。